半年光陰蹉跎,尋找洛明微未果,反而在京畿之地聽聞了無數朝野軼事、人間冷暖。
苦楝心知,不能再拖延下去了。除了尋找洛明微和探查秦家狀況,更有一樁承諾如同芒刺在背——難勝菩薩的請求。逃出萬妖森海那日,難勝雖未明言,但那份探尋法塵下落與血碑奧秘的托付,他既已應承,便成了必須償還的心債。
辭彆監天司那日,大司命難得地多說了幾句。
“南江城,”老者撫著星軌儀,目光悠遠,“號稱‘江南京城’,水陸通衢,商賈雲集,富庶甲於江南。但繁華之下,暗流洶湧,各方勢力盤根錯節,陰謀算計無處不在。你小子……心思雖較以往沉穩了些,但終究缺了些曆練。此去,眼睛放亮些,莫要輕易信人,也莫要輕易卷入是非。”
最後,大司命看似隨意地補充了一句:“你要找的那位‘墨塵’先生,如今,大抵也在南江城。”
此言一出,苦楝心中有些驚訝再無猶豫。
他謝過大司命指點,收拾了簡單的行囊,本想著再找少司命取一下經,但那人行蹤不定,不比鎮守監天司的大司命,她可能隨時會出現在某個地方,找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沒辦法,苦楝隻好放棄尋她的念頭,踏上了前往南江的旅程。這半年的遊曆,雖未找到想找的人,卻讓他對社會百態、人心險惡有了更深的體會,不再是那個剛從蠻族出來、隻憑一腔熱血的懵懂少年。
一路跋山涉水,風餐露宿。
苦楝不知道的是,這一路一直有一道星光隱隱跟隨,不像北鬥,有指引作用,也不似流星,有欣賞之處,倒像是個跟蹤之物,他到哪它便到哪……
當苦楝終於站在南江城的城門下時,即便早有心理準備,仍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高大的城牆蜿蜒雄踞,護城河寬闊,舟楫往來如織。城門口車水馬龍,人流如潮,各色服飾的商人、挑夫、旅客摩肩接踵,喧囂鼎沸。進入城內,更是另一番天地:青石板鋪就的街道寬闊整潔,兩旁店鋪林立,旌旗招展,叫賣聲不絕於耳。酒樓茶肆、銀號當鋪、綢緞莊、古董行……應有儘有,其繁華程度,比起帝都九朝城竟不遑多讓,更多了幾分江南水鄉的靈秀與煙火氣。
空氣中彌漫著各種氣味:剛出籠的包子香、脂粉鋪的甜膩、藥材行的清苦、還有運河吹來的濕潤水汽,混雜在一起,構成這座城池獨特的活力。
苦楝無暇細細品味這繁華,他按照路人指點,穿過幾條熱鬨的大街,拐入一片相對安靜的坊市。最終,在一處略顯偏僻、門庭也不算特彆氣派的宅邸前停下腳步。門楣上懸掛的匾額,寫著“秦府”二字,隻是那金漆已有幾分剝落,透著一絲落寞。
他上前叩響門環。許久,才有一個老仆謹慎地打開一條門縫。
“找誰?”
“煩請通稟,京城故人,受秦素姑娘所托,前來拜會。”苦楝說著,取出了那枚刻有“秦”字的玉佩。
老仆看到玉佩,臉色驟變,連忙將門打開:“貴客請進!快請進!”
苦楝被引入府中。府內庭院尚算雅致,但細看之下,假山池水缺乏打理,回廊漆色暗淡,處處透著一股家道中落的清冷氣息。
很快,一對衣著素雅、麵帶愁容的中年夫婦被請了出來,正是秦素的父母。他們見到苦楝手中的玉佩,情緒頓時激動起來,秦夫人更是瞬間紅了眼眶,一把奪過玉佩,緊緊攥在手心。
“素兒……是素兒讓你來的?她、她還好嗎?”秦老爺聲音顫抖地問道。
苦楝連忙安撫:“二位放心,秦姑娘在京城一切安好,隻是心中十分掛念家中。”
秦家夫婦麵麵相覷了一會兒,然而,也就在秦家父母表現出深切關懷的同時,苦楝那被金箍壓製卻依舊敏銳的“萬物通感”,卻清晰地捕捉到他們內心深處一股極其複雜矛盾的情緒——那是一種混合了深切思念、無奈愧疚,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功利的期盼。
他們愛女兒,但似乎……也更期盼女兒能帶來某種轉機?
“好……好……沒事就好……”秦老爺喃喃道,眼神有些閃爍,“素兒她……可有提及何時歸來?”
苦楝心中微沉,斟酌道:“秦姑娘如今……身不由己。她托我回來,是想了解家中近況,看看有無需要相助之處。”
提到家中近況,秦老爺長歎一聲,麵露苦澀:“不瞞公子,秦家如今……唉,一言難儘。朱家勢大,處處打壓,原本的絲綢、茶葉生意早已難以為繼。為了維持生計,不得已……隻能經營些……勾欄瓦舍之類的營生,勉強糊口罷了。”他語氣中帶著難堪與無奈。
苦楝了然,看來琴蘇所言非虛,秦家確實處境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