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經曆祭日大典與廢棄皇莊兩場惡戰,苦楝身心俱疲。
身體上的傷勢尚可調養恢複,但精神上的重壓與那無形的輿論枷鎖,卻讓他步履維艱。
迫於民間漸起的怨聲——那場突如其來的火雨雖被至塵等人儘力控製,依舊焚毀了不少田舍,傷及了無辜——他這個因動用「天象敕令」而引致天災的“罪魁禍首”,雖未被明麵問責,卻也漸漸感受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的指摘與唾棄。
行走在街市,總能感受到一些異樣的目光和竊竊私語。
無奈之下,苦楝隻得帶著天羅院眾人,走街串巷,前往受災及受妖禍波及的區域,發放銀兩以示慰藉。
這年頭,沒人不愛財,何況苦楝出手大方,足夠彌補損失甚至有所盈餘。大部分得了實惠的百姓,雖心中仍有芥蒂,但麵上的怨懟倒也平息了不少,至少不再公然指罵。
然而,總有那麼幾個自詡清高、秉持“大義”的頑固之人,麵對遞上的銀錢,如同受了莫大侮辱,憤然推開,口中念念有詞:“哼!休想用這醃臢物堵我等之口!若非爾等引來天火,我之家園何至於此?斬妖?誰知是不是爾等引來的禍患!”
苦楝看著那幾張因激動而漲紅的臉,心中五味雜陳。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說,隻是默默收回了銀子,示意手下不必勉強。職責在身,他問心無愧。
若非他與天羅院拚死斬妖,這大央京城,乃至更多地方,恐怕早已妖孽橫行,生靈塗炭,這些百姓,又豈有機會在此安然嚷嚷?隻是這些話,說出來也無人肯信——大央,在這些富饒之地的百姓眼中簡直就是天堂,哪有什麼危險禍亂,更彆提有妖孽橫行了……
說了也不過是徒增爭執罷了。
接下來的數月,苦楝幾乎化身為一具不知疲倦的捕妖機器。不是在分析妖物蹤跡、製定圍捕計劃,就是在前往捕妖的路上。
天羅院在他的帶領下,憑借著至塵道人的符籙輔佐與新成員們逐漸磨合出的默契,倒也成功擒殺、驅逐了數隻潛伏在京城及周邊的化形大妖,其中甚至有幾隻,已然混入了大央朝廷的中低層官員序列,雖未至要害,但也足以令人心驚。這讓苦楝心中的不安愈發強烈,妖族滲透之深、之廣,遠超想象,但他卻抓不住那背後若隱若現的線頭。
那幾個混跡在官員之間的妖族讓他有些不安,若非張清晏很快便可受召回宮,不然苦楝真的得焦頭爛額,為張清晏喂幾滴血才是。
在這捕妖之餘,苦楝從未放下武藝的修習。那杆烏木長槍幾乎與他形影不離,槍意在與妖物的生死搏殺中愈發凝練沉雄。
一次南下追捕一隻擅長隱匿的狐妖時,他順道繞路,再次踏入了南江沈家。
演武場上,沈硯依舊是一身利落短打,背負長刀,身形挺拔如鬆。
他聽完苦楝簡述的京城近況與心中困惑,尤其是那個盤旋已久的問題:“沈前輩,如今之世,妖力願力皆可通天,晚輩常想,一個無法力傍身的純粹武夫,究竟要如何,才能斬卻那高高在上的佛?”
沈硯聞言,那雙飽經風霜卻銳利不減的眼眸中,閃過一絲複雜的光芒。
他雖隱居江南,改頭換麵,但骨子裡那份對家國天下的關切,是當年身為將軍時便烙印下的,難以磨滅。他對苦楝在京城所為,包括動用那逆天能力引發的副作用,皆有耳聞。
他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反問道:“你覺得,為何修士動用通天手段,往往需要付出代價,或受製於各種規則?”
苦楝沉吟道:“是因為力量過於強大,需有製約,以免禍亂蒼生?亦或是……天道平衡?”
“是,也不全是。”沈硯目光悠遠,仿佛穿透了時空,“力量越強,與這方天地的牽扯便越深,受到的關注與製約自然也越多。此乃天道,亦是天對芸芸眾生、對那些手無寸鐵之普通人的一絲憐憫。否則,強者肆意妄為,弱者何以存續?”
他走到武器架旁,隨手拿起一柄普通的鐵劍,輕輕揮動:“而我等武夫,初時孱弱,無移山倒海之能,無呼風喚雨之術。正因如此,我們不被那些高高在上的規則所‘青睞’,或者說……忽視。”
“但這並非劣勢,反而是最大的優勢!”沈硯語氣陡然轉厲,手中鐵劍發出一聲清吟,“武夫之道,在於挖掘自身這座無窮寶藏。錘煉筋骨,磨礪意誌,掌控力量,於微末處見真章。我們沒有天生的枷鎖,便要學會利用一切可利用之物——地形、時機、對手的破綻、乃至……他們自身力量體係帶來的限製!”
他盯著苦楝,一字一句道:“當你能將自身錘煉到極致,抓住那稍縱即逝的破綻,哪怕隻有一瞬間,你便能站在與那些‘通天者’齊平,甚至更高的地方!那時,你的刀,你的槍,便能斬斷願力,破開妖法!”
苦楝如醍醐灌頂,心中豁然開朗。
武夫無界!
而修士,無論是儒生受限於朝廷法度與浩然正氣,道士受限於道軌天罰與靈氣桎梏,僧佛受限於眾生願力之純雜與因果糾纏,皆有其無法擺脫的束縛。妖族雖與武夫相似,天生強大,限製較少,卻也因此成為眾矢之的,處處受針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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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倒是看似渺小的武夫,因不起眼,因“無害”,反而擁有了最大的自由與可能性!
‘隻要實力夠強,抓住破綻,與神仙也未必不可一戰!’苦楝心中激蕩。
‘這或許就是《九重門》要修煉九種截然不同的兵器真意的原因!融彙百家,方能應對萬法,在任何情況下,都能找到那一線破局之機!’
拜彆沈硯,苦楝心中對武道有了更深的理解,信念也更加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