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夜問完那個問題,便垂下話筒,不再言語。
他沒有咄咄逼人,臉上甚至沒什麼多餘的表情,就那麼安靜地站著。
這份安靜,卻有著千鈞之重。
舞台上的燈光很亮,打在劉副會長臉上,泛起一層油膩的光。
那身考究的定製西裝此刻似乎不太合身,勒得他脖頸發紅,呼吸粗重。
他抬手抹了把額頭,掌心全是濕漉漉的汗。
所有的攝像機都在運轉,紅色的錄製燈明明滅滅,如同無數隻審視的眼睛。
“這個問題…啊,提得很好。”
劉副會長終於開口,聲音通過麥克風擴出來,發飄,發虛,聽著就底氣不足。
“我們…在發展過程中,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問題。這是…不可避免的嘛。”
他試圖找回平日開會時那種高屋建瓴的狀態,但此刻腦中一片混亂,那些慣用的官話套話,現在說出來連他自己都覺得虛偽。
“要看主流,看大局…不能因為個彆現象,就否定了…否定了整體向好的局麵…”
台下無人應聲。
兩千多道目光彙聚在他身上。
沒有憤怒,沒有指責,隻有一種令人心慌的平靜。
如同在觀看一場拙劣的小醜劇。
劉副會長越說越亂,語速加快,邏輯破碎:“藝術嘛,還是要…高於生活。不能…總是盯著那些陰暗麵…”
“嘩啦。”
一聲輕響,打斷了他的語無倫次。
觀眾席前排,那片專為病友預留的區域裡,有人站了起來。
那是位年長的老人,穿著舊夾克,臉上戴著厚口罩,隻露出一雙渾濁的眼。
他站得吃力,雙腿微顫,旁邊有人想攙扶,被他輕輕推開。
老人沒看任何人,隻是直直望著台上的劉副會長。
接著,他慢慢抬起枯瘦的手,摘下頭頂那頂舊毛線帽。
現場響起一片吸氣聲。
帽子之下,是一顆光禿禿的頭顱。
沒有頭發,隻有化療留下的青白頭皮,在劇院燈光下刺目無比。
劉副會長的話卡在喉嚨裡。
這不僅是個開始,更像某種無聲的信號。
老人身邊,一位中年女人也站了起來,同樣摘下帽子,露出稀疏得幾乎無法遮蓋頭皮的發絲。
第三個,第四個…
無需商量,沒有口號。
那片區域,三百七十二位病友,接連起身。
他們有老有少,但他們的動作整齊劃一——摘帽。
幾百顆因化療而光禿禿的頭顱,就這樣暴露在金碧輝煌的大劇院中,暴露在所有人麵前,暴露在鏡頭之下。
這就是他們最真實的“生活”。
這就是劉副會長口中那些輕描淡寫的“個彆現象”。
這一幕的衝擊力,勝過千言萬語。
原本瘋狂刷屏的直播間,彈幕出現了短暫的空白。
那些先前還在玩梗、等著看樂子的網友,此刻全懵了。
緊接著,密密麻麻的彈幕重新覆蓋屏幕,風向徹底轉變。
“我…真哭了…”
“對不起,我不該來看樂子的,太沉重了。”
“剛才誰說他們賣慘?你把頭發剃光去賣一個試試?!”
“劉副會長,你睜眼看看!這就是你要的高於生活的藝術嗎?!”
“不敢看了,太紮心…”
現場,那片沉默的“海洋”還在蔓延。
劉副會長站在台上,看著台下那一片片刺眼的光頭,腦中轟鳴,強撐的那口氣徹底泄了。
他準備的一肚子大道理,什麼藝術追求,什麼社會責任,什麼正能量導向…
在這幾百顆光頭麵前,蒼白如紙。
他的嘴唇不受控製地哆嗦,喉嚨裡發出幾聲毫無意義的音節,身體本能地後縮半步。
那盞照著他的聚光燈,此刻燙得如同火烤。
所有的體麵和偽裝都被這無聲的抗議撕得粉碎。
他想逃。
這個念頭一旦升起,便再也壓製不住。
一直候在舞台側麵的秘書小張看出了不對勁,再讓領導站下去,非得出事不可。
他心一橫,咬著牙從側幕衝了出去。
他這突然的舉動,立刻引起了騷動。
台側的安保人員肌肉緊繃,正要上前攔截。
後台導播間裡,導演通過耳麥爆喝出聲:“誰讓他上去的!攔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