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二章：歲序裡的同歸道
又是一年開春，凍土化凍的潮氣混著麥苗的青氣漫進院子時，蘇禾正在幫王大爺修補籬笆。竹條是新砍的，帶著點澀味，他用鐵絲仔細捆紮，王大爺在旁邊遞著釘子，時不時念叨“這邊再紮緊點，免得雞跑出去”。
這已是蘇禾在村裡的第三個春天。他的口音徹底染上了當地的調子，皮膚曬成了和土地相近的赭色，連算賬的本子都用壞了三本。村裡的人早不把他當“南邊來的學生”，都說“蘇禾是咱村的半個莊稼人”，孩子們更是黏他，下課就圍著他，聽他講山外的事。
這天午後，縣上派人來村裡，說要選幾個有文化的年輕人去參加掃盲班培訓。隊裡把蘇禾報了上去，王大爺說“這是好事，能多學點東西，將來能幫村裡辦更多事”。蘇禾沒推辭，他想起教孩子們認字時，他們眼裡的光，覺得能讓更多人識字，也是件實在的事。
掃盲班在公社的舊倉庫裡，學員都是各村選來的年輕人，有男有女，大多和蘇禾一樣，帶著點泥土的氣息。老師是個戴眼鏡的中年人，說話慢條斯理，教的字多是“田、地、糧、種”這些和莊稼有關的。蘇禾學得認真，筆記本上記得密密麻麻，遇到不懂的就追著老師問，晚上還在油燈下複習。
同屋住的是個叫栓柱的年輕人，來自鄰村，性子直爽，總說“學這些字有啥用？不如多掙點工分”。蘇禾沒和他爭辯，隻是把自己的筆記本借給了他：“看看吧，認了字，能看懂報紙，能算清賬，心裡亮堂。”
栓柱半信半疑地翻著本子，後來竟也跟著學了起來。有天晚上，他拿著本農業技術的小冊子，湊到蘇禾跟前：“你看這上麵說的，玉米要這麼施肥，是不是比咱那老法子強？”蘇禾借著油燈的光和他一起看，兩人討論到半夜，眼裡都透著興奮。
蘇禾忽然明白，“同歸境”的“歸元道”從不是一條孤獨的路，是你幫我認個字，我和你討個法子，是在相互拉扯裡，一起往明白裡走。就像這掃盲班，大家來自不同的村，卻為著同一個“多認幾個字”的念想聚在一起，不知不覺就成了同路人。
培訓結束回村時，蘇禾帶回了幾本農業書，還有些掃盲課本。他在村裡的空地上辦起了夜校，每天晚上教大家認字、算賬，講書上的農技知識。起初來的人不多，後來聽說能學會算工分、看懂農藥說明書，來的人越來越多，連趙老漢都拄著拐杖來湊熱同，說“活到老學到老，不能被時代落下”。
夜校的油燈亮到很晚，照亮了一張張認真的臉。有人在練習寫自己的名字，有人在算家裡的口糧，狗蛋和丫蛋也坐在角落裡，用樹枝在地上畫著剛學的字。蘇禾看著這景象，心裡暖暖的——原來“傳燈”不必是玄奧的法脈，一盞油燈，幾個字，幾句實在的話，就夠了。
秋收時，村裡試著用了書上的新法子，玉米的收成竟比往年多了一成。栓柱特地從鄰村跑來，提著半袋新收的玉米：“你看，真管用！俺們村也打算明年試試。”蘇禾笑著把玉米收下，心裡比自己豐收了還高興。
他想起太始元的“元初能量”，原來那能生萬法的力量，落到實處就是這新學的農技，是認會的字，是大家臉上的笑。這些看似微小的改變，像投入湖裡的石子，慢慢漾開，就能讓日子一點點好起來。
入冬後，縣裡又來人，說要調蘇禾去公社幫忙，管農業統計。王大爺舍不得，卻還是說“去吧，年輕人該往外走走去”。趙老漢把那枚平安扣又塞到他手裡：“帶著，保平安。”
蘇禾收拾行李時，翻出了剛來時穿的那件補丁棉襖，已經舊得不成樣子，卻洗得乾乾淨淨。他把棉襖疊好，放在箱子底下，像藏起一段珍貴的記憶。他知道，自己要離開村莊了，但這三年的日子，那些人，那些事，早已像麥種一樣，在他心裡紮了根。
離開的那天，村裡的人都來送他。王大爺往他包裡塞了幾個煮雞蛋，趙老漢拉著他的手囑咐“好好乾”，狗蛋和丫蛋哭得鼻子通紅，說“蘇老師要回來”。蘇禾點點頭，眼圈也有些熱。
坐在去公社的拖拉機上，蘇禾回頭望，村莊越來越小，最後縮成個模糊的點，消失在路的儘頭。他摸了摸懷裡的平安扣，忽然覺得，這不是離開，是另一種形式的“回歸”——從村莊到公社，從種地到管統計，都是在這六零年代的土地上，用自己的方式，把日子過成該有的樣子。
車窗外的田野蓋上了薄雪，像去年冬天一樣安靜。蘇禾知道，無論走到哪裡，他心裡的那片土地永遠不會荒，因為那裡種著王大爺的旱煙，趙老漢的平安扣，孩子們的笑聲，種著這三年來，他在煙火人間裡，尋到的最實在的“同歸道”。
宇宙的故事，從來都在腳下的路裡，在身邊的人裡，在每一個認真活著的當下裡，不急不緩，卻從未停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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