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零一章：桃下話家常，簷外聽風吟
春末的雨，總帶著點纏綿的意。藥鋪的屋簷下掛著串曬乾的金銀花，水珠順著花瓣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敲出細碎的響。蘇禾坐在窗邊，看著阿芷給小孫子縫製虎頭鞋，針尖在布麵上穿梭，像隻忙碌的蜂。
“這針腳可比當年給小禾做的細多了。”蘇禾笑著說，手裡摩挲著個舊竹筐，是他剛從倉房翻出來的，筐沿的竹篾磨得發亮，正是當年裝光域信種的那個。
阿芷抬頭瞪了他一眼，嘴角卻彎著：“那時候手生，現在做了幾十年針線活，再差也說不過去。”她把虎頭鞋舉起來看了看，鞋麵上的老虎眼睛繡得圓溜溜的，“你說這孩子，才剛會爬，就愛抓藥簍裡的艾葉，跟他爹小時候一個樣。”
小禾如今已是藥鋪的主心骨，帶著狗蛋的兒子進山采藥，常常月餘不回。家裡就剩下他們老兩口，還有個咿呀學語的小孫子，倒也熱鬨。
老者前年冬天去了，走的時候很安詳，手裡還攥著那根用了一輩子的竹杖。蘇禾按照他的遺願，把他葬在了啞婆婆旁邊，兩座墳挨在一起，守著斷星崖的麥田，像兩個老友在說悄悄話。
“明天該去給爹和啞婆婆上墳了。”阿芷把虎頭鞋放進竹籃，“我蒸了些新麥餅，帶去給他們嘗嘗。”
“再采束野菊。”蘇禾補充道，“啞婆婆最愛這個。”
雨停時，小孫子醒了，趴在竹床上咿咿呀呀地叫，小手抓著垂下來的艾草葉。阿芷走過去把他抱起來，小家夥立刻抓住她的衣襟，往她懷裡鑽，像隻找窩的小貓。
“你看這孩子，跟你一樣黏人。”蘇禾走過去，捏了捏小孫子的臉蛋，軟乎乎的，“等長大了，也教他認草藥，讓他知道這艾草能驅蚊，薄荷能提神，守心草能安神……”
“教這些做什麼。”阿芷笑著拍掉他的手，“讓他好好讀書，將來去縣裡、去京城，看看外麵的世界。”
蘇禾沒說話，隻是看著窗外的桃樹。桃花已經謝了，枝頭掛著青青的小桃子，像串翡翠。他想起自己年輕時總想著離開，最後卻在這裡紮了根，忽然覺得，外麵的世界再大，也抵不過這藥鋪裡的暖，抵不過簷下的風吟，抵不過身邊這個人的溫度。
傍晚時，小禾回來了，背著個沉甸甸的藥簍，裡麵裝滿了新采的天麻和當歸。“爹，娘，我們在山裡找到了片野生的何首烏，夠咱們藥鋪用半年了。”他臉上沾著泥，眼裡卻閃著光，像極了當年的蘇禾。
“累壞了吧？”阿芷接過藥簍，往灶房走，“我給你留了雞湯，快趁熱喝。”
小禾摸了摸兒子的頭，小家夥立刻伸出手要抱抱，嘴裡喊著“爹”，含糊不清的。
蘇禾看著他們父子，忽然把那個舊竹筐遞過去：“這個給你。”
小禾接過竹筐，翻來覆去地看：“爹，這筐子有些年頭了吧？竹篾上還有點光。”
“嗯，是當年裝麥種用的。”蘇禾沒說信種的事，有些過往，不用全說出來，藏在心裡，像陳酒，越久越香，“以後挑麥種，就用它裝，準能豐收。”
夜裡，一家人圍坐在火塘邊，小禾說著山裡的趣事——遇見了會學人叫的山雀，找到了傳說中的“七葉一枝花”，狗蛋的兒子差點被毒蛇咬到，幸好他反應快。阿芷一邊聽一邊給小孫子喂米湯，時不時叮囑兩句“下次小心點”。
蘇禾坐在一旁，聽著他們說話，看著跳動的火光映在每個人臉上，心裡像被溫水泡過，軟軟的。他想起光域的星辰，想起六零年代的麥田，想起暗河的水流，想起這一路上遇見的所有人——原來所有的顛沛流離，都是為了最終的安穩團圓。
窗外的風掠過桃樹，葉子沙沙作響，像在應和屋裡的笑聲。蘇禾知道，這藥鋪的故事還在繼續，像門前的溪水，像斷星崖的麥子，一輩輩，一代代，在尋常的日子裡，流淌著，生長著，帶著藥香，帶著暖意，直到很久很久以後。
而他，隻需像現在這樣，坐在火塘邊，聽著家人的笑語，看著簷外的風吟，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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