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三年的秋天,兗州地界正鬨著蝗災,蝗蟲飛起來能遮天蔽日,落下來能把剛冒頭的青苗啃得隻剩根須。曹操站在鄄城城頭,望著城外枯黃的田野直嘬牙花子——他那點家底兒,前陣子跟呂布死磕時賠得差不多了,如今糧倉裡的米缸見底,連親兵都得摻著野菜喝粥。
正犯愁呢,城門官顛顛兒跑上來:主公,袁紹派來的使者到了,說是帶了好消息!
曹操心裡一下。這袁本初是他發小,倆人光著屁股在洛陽城混過,可自打群雄割據,這發小就變得沒譜起來。前陣子自己丟了兗州,袁紹那邊就風言風語,說要幫襯幫襯,這會兒派使者來,怕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什麼好心。
果然,使者是個油頭粉麵的家夥,見了曹操也不行大禮,晃晃悠悠掏出封信:我家主公說了,孟德如今日子緊巴,不如搬到鄴城去住。家眷先過去,田地房屋都現成的,糧草軍械管夠。咱們兩家親如一家,何必分什麼彼此?
這話聽著熱乎,曹操卻聽得後脖頸子冒涼氣。鄴城是袁紹的老巢,把家眷送過去,這不等於把人質交出去?到時候人家給個甜棗就敢拿捏自己,這不妥妥要當上門女婿的節奏?
旁邊的夏侯惇急了,瞪著眼就要拔刀:這姓袁的安的什麼心!主公您......
住口!曹操喝住夏侯惇,轉頭衝使者堆起笑,本初好意,我心領了。隻是家眷挪動不易,容我合計合計?
使者撇撇嘴:主公可想好了,過這村沒這店。我家主公說了,三日為限。說罷甩甩袖子,大搖大擺去驛館歇著了。
當晚曹操在軍帳裡踱來踱去,案上的油燈被風吹得忽明忽暗。荀彧端著碗野菜粥進來,見他這模樣就歎氣:主公莫不是真動了心思?
不然能怎地?曹操抓抓頭發,如今咱們就像漏了氣的皮球,鄄城、範縣、東阿這三城,加起來能打的兵不足萬,糧草撐不過半月。袁紹家大業大,真能幫襯一把......
主公忘了當年洛陽城的事?荀彧把粥碗往案上一墩,那年您跟袁紹論英雄,他說要南據河、北阻燕代,您當時怎麼說的?吾任天下之智力,以道禦之,無所不可!這才幾年,龍虎就要蜷著身子當泥鰍?
正說著,帳簾被掀開,程昱裹著一身寒氣闖進來,他剛從東阿巡查回來,臉上還沾著泥灰:主公要是聽了袁紹的鬼話,昱就一頭撞死在這帳前!
曹操被這老小子嚇了一跳:仲德這是何苦?
您琢磨琢磨!程昱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袁紹那廝看著寬厚,實則小肚雞腸。當年他想立劉虞當皇帝,您沒答應,他記恨到現在。如今讓您送家眷去鄴城,明擺著是想拿人質捆住您的手腳。您是能當他麾下的校尉,還是能屈居他兒子袁譚之下?
這話戳中了曹操的痛處。他想起二十歲那年舉孝廉,騎著高頭大馬進洛陽城,滿大街的勳貴見了他都得客氣三分;想起討董卓時,自己帶著幾千人就敢跟呂布硬拚。如今雖說落了難,可龍遊淺水也不能當魚蝦欺辱啊!
程昱見他臉色變了,又放緩了語氣:主公您瞧,鄄城的城牆雖破,可軍民齊心;範縣的棗祗能把鹽堿地種出糧食;東阿的陳宮雖投了呂布,可底下的縣尉都是您當年提拔的。咱們手裡有三城之地,萬餘精兵,還有荀彧先生管糧草,夏侯惇將軍統兵馬,再加上我這老骨頭跑腿,怎麼就不能東山再起?
曹操捏緊了拳頭,指節作響。帳外傳來巡夜士兵的梆子聲,三更天了。他突然抓起案上的書信,一聲撕得粉碎:袁本初想讓我當上門女婿?他還不配!
第二天一早,使者正等著曹操回話,卻見夏侯惇扛著把大刀站在驛館門口,臉上的刀疤在陽光下閃著紅光:我家主公說了,多謝袁公好意。隻是他天生骨頭硬,住不慣鄴城的軟榻。
使者氣得臉都綠了,跳著腳罵了幾句,灰溜溜地帶著隨從走了。曹操站在城頭看著使者遠去的背影,突然放聲大笑。荀彧遞過來一塊乾餅:主公笑什麼?
我笑袁本初不懂事,曹操咬了一大口餅,餅渣掉了一衣襟,他以為我曹孟德是那牆上的草?告訴你,就算隻剩三城,我也要讓這天下抖三抖!
後來的事,大家就都知道了。曹操靠著那三城之地招兵買馬,先是在定陶揍得呂布滿地找牙,又在官渡一把火燒了袁紹的糧草,硬生生把上門女婿的劇本改成了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大戲。
司馬光說
夫英雄之起,非恃力而恃誌也。曹操失兗州而心不沮,拒袁紹而氣愈揚,何也?蓋其誌在天下,非為一隅所囿。袁紹以勢壓人,曹操以誌勝人,此強弱之轉機也。
作者說
其實人生就像曹操當年那碗野菜粥,看著清湯寡水,可隻要心裡的火苗不熄,總能熬出滋味來。袁紹的就像裹著蜜糖的砒霜,看著誘人,真咽下去可就沒救了。有時候咬咬牙拒絕誘惑,反而能在絕境裡踏出條新路——畢竟龍要是真蜷久了,可就忘了怎麼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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