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康九年的正月,關中的風還帶著刀子勁,卻刮不散彌漫在長安城上空的焦慮——氐人首領齊萬年鬨了快兩年,從雍州到秦州,官府的告示貼了又撕,派去的軍隊敗了又敗,連周處那樣的硬茬都折在了戰場上。這會兒長安城的官員們正圍著地圖吵得像一鍋沸粥,有人拍桌子說要再調三萬兵,有人搖頭說糧草隻夠撐半個月,忽然有小吏跌跌撞撞衝進來:孟觀將軍...將軍他...在中亭把齊萬年給逮住了!
要說這孟觀,在當時的朝廷裡不算起眼。既不是司馬家的親戚,也沒跟著賈後參與過政變,就像衙門裡那個總默默乾活的老科員,平時蹲在角落裡沒人注意,真到了活兒堆成山的時候,才被人想起哎,孟觀好像能行。
其實派孟觀去的時候,朝堂上沒幾個人看好。畢竟齊萬年不是好惹的——這氐人首領據說能空手裂虎,手下的氐人士兵光著腳在雪地裡跑比馬還快,前幾次朝廷派去的將軍,不是剛接戰就被衝垮了陣腳,就是圍著山頭轉圈圈找不著人。可孟觀接了任命,既沒像彆人那樣哭窮要糧,也沒擺架子請功,就帶了五千自己練出來的特種部隊——全是關中本地招募的壯士,熟悉地形不說,還憋著一股家門口被鬨成這樣,非得揍丫一頓的狠勁。
出發前,有老將軍偷偷勸他:齊萬年的人跟野草似的,割了又長,得慢慢耗。孟觀啃著手裡的麥餅,餅渣掉了一衣襟:耗?老百姓的冬麥都被他們踩爛了,再耗下去,不用齊萬年打,關中就得餓死人。他轉頭對士兵們喊:咱不跟他們玩躲貓貓,他們在哪紮堆,咱就往哪衝——打贏了,每人賞三壇關中老釀,回家過年!
士兵們嗷嗷叫著響應,可心裡都打鼓:齊萬年的主力屯在中亭,背靠一座叫的山,前有小河擋路,後有密林藏身,簡直是天然的堡壘。之前有位將軍硬攻,剛過河就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懵了,撤退時又被氐人從林子裡竄出來追著砍,回去時隊伍少了一半。
孟觀偏不按常理出牌。他讓士兵們每人背一捆乾草,半夜摸到河邊,趁著月色往水裡扔——你猜怎麼著?乾草漂在水麵,居然慢慢搭出了一條能踩的。等天蒙蒙亮,氐人哨兵揉著眼睛往河邊看,隻見孟觀的士兵像從水裡冒出來似的,已經踩著草橋衝上岸了。
齊萬年在帳裡正啃著烤羊肉,聽見喊殺聲以為是幻覺——前幾天還縮在城裡不敢露頭的晉軍,怎麼突然摸到眼皮子底下了?他提著刀衝出去時,自家的陣營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孟觀的士兵不按陣法來,見人就砍,見帳篷就燒,尤其是那些關中本地兵,嘴裡罵著讓你毀我莊稼,比誰都凶。齊萬年也算能打,砍翻了七八個晉兵,可架不住對方跟潮水似的湧上來,剛殺開一條路,腳下不知被什麼絆了一跤,低頭一看,是個被踩扁的酒壇——正是他前幾天慶功時喝剩的。等他掙紮著想爬起來,孟觀的長矛已經架在了他脖子上。
消息傳回長安,官員們先是愣了半晌,接著爆發出雷鳴般的歡呼。有人提議要給孟觀封萬戶侯,有人趕緊讓人寫捷報送洛陽,連一直愁眉苦臉的戶部官員都挺直了腰杆:我說什麼來著?糧草還是夠的!
可就在全城慶祝的時候,有個人卻在燈下唉聲歎氣,手裡捏著一卷剛寫好的竹簡,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這人就是太子洗馬江統,一個在東宮管典籍的文官,平時見了武將都得繞道走,這會兒卻覺得滿城的歡呼都像針紮耳朵。
江統這兩年沒少往關中跑。他不像彆的官員隻看戰報,總愛拉著老鄉聊天:氐人平時跟你們處得咋樣?去年冬天雪大,他們是不是也缺糧?一來二去看出了門道:齊萬年能鬨這麼大,不全是因為能打,實在是關中的氐人、羌人跟漢人擠在一塊,矛盾早就堆成了山——漢人說氐人搶了地,氐人說官府征糧太狠;漢人商鋪不讓氐人進,氐人就私下裡搞交易,官府又說他們不遵王法。就像一捆乾柴,齊萬年不過是點了個火星。
所以孟觀平定叛亂的捷報剛到,江統就熬了三個通宵,寫出了那篇後來大名鼎鼎的《徙戎論》。開篇就把筆鋒磨得鋒利:戎狄這玩意兒,就像田裡的雜草,你不把根拔了,春天一到準冒頭。接著曆數三代以來的教訓,從西周的犬戎到漢初的匈奴,最後點到眼前:現在關中百萬人口,戎狄占了一半,就像人身上長了毒瘡,現在看著小,等爛起來就沒救了!
他的建議倒簡單直接:趁現在孟觀打了勝仗,兵威正盛,把關中的氐人、羌人全遷到塞外去——氐人回隴右,羌人去青海,讓漢人在關中安安穩穩種地,戎狄在塞外放羊,各守其土,互不打擾。為了讓朝廷動心,他還算了筆賬:遷一次花的錢,頂不上打半年仗的軍費,這是花小錢治大病啊!
可這篇掏心窩子的文章遞上去,卻像扔到了水裡。晉惠帝司馬衷本來就不太懂這些,拿著竹簡翻了兩頁,抬頭問身邊的太監:徙戎...是讓他們去種莊稼嗎?賈後正忙著給自家親戚封官,掃了一眼就扔到一邊:剛打完仗,彆瞎折騰老百姓。大臣們更精,有人說江統是書生不知兵,遷幾十萬人口哪那麼容易;有人私下嘀咕:氐人裡可有不少給我家種葡萄的佃戶,遷走了誰乾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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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有意思的是孟觀,他平定叛亂後回朝受賞,路過東宮時特意拐進去見江統。這位剛立了大功的將軍沒穿鎧甲,一身便服,看著江統桌上的《徙戎論》直撓頭:江大人,你說的道理我懂,可你見過氐人住的帳篷嗎?他們揣著糌粑就能在山裡走三天,真把他們趕到塞外,冬天沒糧吃,還不是得回來搶?江統急了:那總比留在關中鬨事強!孟觀歎了口氣:鬨事的是齊萬年,可跟著他的氐人裡,有一半是因為去年官府強征了他們的耕牛。
兩人爭了半天,最後孟觀拍了拍江統的肩膀:你這文章寫得好,就是太急了。就像地裡長了雜草,你不能一把火全燒了,得慢慢薅,還得想著種點新莊稼不是?
這話江統沒聽進去。他看著孟觀離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窗外長安城裡依舊熱鬨的街市,把《徙戎論》重新卷好,塞進了書箱最底層。他知道,這篇文章大概要在箱子裡躺很久了。
司馬光說:孟觀破氐,勇也;江統作論,智也。然勇能平一時之亂,智可弭百世之患。晉室終不能用江統之言,遂有後來五胡亂華之禍,足見治國者,不僅要能打勝仗,更要能聽忠言啊。
作者說:孟觀和江統,像極了麵對複雜問題時的兩種典型反應——一個擅長解決眼前麻煩,一個想著根治長遠隱患。可曆史往往吊詭:孟觀打贏了仗,卻沒解決氐人為什麼會反;江統看透了根源,卻拿不出能落地的方案。這事兒放在今天也一樣:處理族群矛盾,靠武力鎮壓像割韭菜,割了還長;靠簡單隔離像築高牆,牆裡牆外都憋得慌。或許真正的智慧,不在於把他們遷走把他們打服,而在於能不能找到讓和共處的土壤——畢竟,天下的土地從來不屬於某一種人,而屬於能讓土地長出糧食的智慧。
本章金句:刀劍能劈開戰場,卻劈不開人心的隔閡。
如果你是文中的晉惠帝,你會怎麼選擇?是采納孟觀先打服了再說,還是接受江統《徙戎論》的建議?歡迎留言點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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