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50年前後的北魏,朝堂上的風比平城郊外的西北風還烈——崔浩那樁“國史案”一爆發,就像往滾油裡潑了瓢冷水,劈裡啪啦濺得滿朝文武人心惶惶。中書學生盧度世,好端端地坐著讀書,沒招誰沒惹誰,就因為跟崔浩沾了點舊交,一夜之間從“朝廷預備役人才”變成了“欽犯家屬”,官府的通緝令貼得滿城都是,畫像上的他臉被畫得比鍋底還黑,連親媽見了都得愣三愣:“這是我兒?咋跟剛從煤窯裡爬出來似的?”
盧度世也顧不上吐槽畫像失真了,揣著幾件換洗衣物,揣著顆砰砰跳的小心臟,跟兔子似的往城外跑。那會兒官府搜得緊,城門盤查跟篩子似的,連買菜的老太太籃子裡的蘿卜都要翻三遍,他不敢走大路,專挑沒人的小道鑽,餓了就啃兩口懷裡揣的乾餅,渴了就捧兩把山泉水,沒幾天就從“白麵書生”熬成了“丐幫分舵主”,頭發亂得能當鳥窩,衣服破得能漏風,連路邊的野狗見了他都隻敢遠遠吠兩聲——大概是覺得這人比自己還慘,實在下不去口。
跑了十幾天,盧度世實在撐不住了,腿肚子轉筋,眼冒金星,心裡琢磨著:“再這麼跑下去,不等官府抓我,先得餓死在山裡。”他想起之前聽人說,高陽有個叫鄭羆的鄉紳,為人仗義,是出了名的“活菩薩”,平時誰家有難處找他,從來不含糊。抱著“死馬當活馬醫”的念頭,盧度世拖著灌了鉛似的腿,踉踉蹌蹌往鄭羆家趕。
到了鄭家門口,盧度世猶豫了——他現在這模樣,說是逃犯都算抬舉,人家要是把他當乞丐趕出來還算好,萬一直接扭送官府,那可就徹底玩完了。他在門口徘徊了半天,最後還是咬咬牙,抬手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鄭羆家的老管家,見了盧度世這模樣,眉頭一皺:“你是何人?來我家做甚?”盧度世趕緊壓低聲音,把自己的身份和遭遇簡略說了一遍,末了還補了句:“老丈若怕惹麻煩,我這就走,絕不連累你們。”
老管家沒說話,轉身進去通報了。沒一會兒,就見一個身材魁梧、麵容和善的中年漢子走了出來,正是鄭羆。他上下打量了盧度世一番,沒問彆的,先歎口氣:“看你這模樣,怕是好幾天沒好好吃飯了吧?先跟我進來,有話咱吃飽了再說。”
就這一句話,讓盧度世鼻子一酸,差點掉眼淚——逃亡這些天,他見多了冷眼和驅趕,還是頭一回有人願意給他一口飯吃。跟著鄭羆進了屋,熱乎的饅頭和菜粥端上來,盧度世顧不上客氣,狼吞虎咽吃了三大碗,肚子裡有了底,才慢慢把自己的處境說清楚。
鄭羆聽完,捋了捋胡子,沉聲道:“崔浩那事,朝廷做得確實過分,你本是無辜之人,我哪能看著你落難不管?你就安心在我家待著,我自有辦法保你。”說著,就把盧度世安排到了後院的柴房裡,還特意囑咐下人:“這人是我遠房親戚,來投奔我養病的,你們彆多嘴,也彆讓外人瞧見。”
盧度世在柴房裡一躲就是半個月,鄭羆每天都會讓人送些吃喝過來,有時候還會親自過來,跟他聊聊天,說說外麵的情況,怕他待得悶出病來。盧度世心裡感激得不行,暗下決心:“將來要是能出頭,一定要好好報答鄭大哥這份恩情。”
可沒等多久,麻煩就找上門了。官府搜捕盧度世的風聲越來越緊,有人舉報說,盧度世可能躲在高陽一帶。很快,一群官差就踹開了鄭羆家的大門,領頭的縣尉叉著腰,瞪著鄭羆:“鄭羆,有人說盧度世藏在你家,趕緊把人交出來,不然彆怪我們不客氣!”
鄭羆臉上沒慌,依舊樂嗬嗬的:“縣尉大人說笑了,我一個本分鄉紳,哪敢窩藏逃犯?再說了,盧度世是誰我都不認識,您要是不信,儘管搜,搜著了,我任憑處置。”
官差們也不客氣,裡裡外外翻了個底朝天,床底下、櫃子裡、柴房裡都搜了個遍,可就是沒找著盧度世——原來鄭羆早有準備,提前把盧度世轉移到了後院的地窖裡,還在上麵鋪了柴火,彆說官差了,就算是老鼠都未必能找著。
縣尉搜了半天沒結果,臉色越來越難看,眼睛一轉,盯上了鄭羆的兒子鄭仁。鄭仁那會兒才十七八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見官差們這麼囂張,早就憋著一肚子火。縣尉上前一步,揪著鄭仁的衣領:“小子,你爹不老實,你肯定知道!說,盧度世藏哪兒了?不說的話,彆怪我們動刑!”
鄭羆一看官差要動自己兒子,趕緊上前阻攔:“大人,有話好好說,彆跟孩子置氣!”可縣尉根本不聽,揮手就讓手下把鄭仁綁了起來,還搬來了火盆,威脅道:“再不說,就把你手伸進火裡!”
鄭仁梗著脖子,瞪著官差:“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們彆想屈打成招!”縣尉見他嘴硬,真就拿起一根燒紅的烙鐵,就要往鄭仁身上燙。鄭羆急得直跺腳,卻被官差們攔住,動彈不得。他看著兒子,突然大喝一聲:“吾兒聽著!君子在世,當守氣節,殺身成仁,不可失義!就算是死,也不能說半句假話,壞了咱家的名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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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仁聽了父親的話,眼睛一亮,原本有些害怕的神色瞬間變得堅定起來。他對著鄭羆拱了拱手:“爹,您放心,兒子知道該怎麼做!”說完,他轉過頭,對著縣尉冷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想讓我吐露半個字,沒門!”
縣尉氣得臉都綠了,真就把燒紅的烙鐵按在了鄭仁身上。“滋啦”一聲,伴隨著一股焦糊味,鄭仁疼得渾身發抖,額頭上的汗珠子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卻硬是沒喊一聲疼,更沒說一句關於盧度世的話。官差們又折騰了半天,用了各種酷刑,鄭仁從始至終,咬緊牙關,沒吐露半個字,最後竟活活被折磨死了。
縣尉見人死了,也怕事情鬨大,隻能悻悻地帶著人走了。鄭羆抱著兒子的屍體,老淚縱橫,卻沒後悔——他知道,兒子沒丟鄭家的臉。地窖裡的盧度世,把外麵的一切都聽得清清楚楚,隔著厚厚的土層,他能聽到鄭仁的慘叫聲,能聽到鄭羆的怒吼聲,眼淚早就濕透了衣襟。他攥緊拳頭,心裡默念:“鄭大哥,鄭仁兄弟,這份恩情,我盧度世這輩子都忘不了,將來必定百倍償還!”
日子一天天過去,盧度世在鄭羆家又躲了大半年。這期間,北魏和南朝宋的關係也起了變化,魏主拓跋燾親自率軍南下,一直打到長江邊上,宋文帝嚇得不輕,趕緊派殿上將軍黃延年出使北魏,求和的同時,也想探探魏主的口風。
沒想到,魏主見到黃延年,聊了沒幾句,突然問起了盧度世:“朕聽說你們南朝有個叫盧度世的人,是北魏逃過來的?他現在在哪兒?過得怎麼樣?”黃延年心裡咯噔一下——他哪知道盧度世的下落啊,再說了,就算知道,也不能隨便說,萬一惹得魏主不高興,這求和的事就黃了。他趕緊裝作一臉茫然的樣子:“陛下,臣從未聽過這個名字,怕是您記錯了吧?南朝那麼多人,臣也不可能個個都認識啊。”
魏主皺了皺眉,倒也沒深究。其實他問這話,也不是真要抓盧度世——崔浩案過去這麼久,風頭早就過了,而且盧度世的父親盧玄是北魏的老臣,頗有聲望,魏主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見黃延年說不知道,他正好借坡下驢,對著身邊的大臣說:“盧度世也是忠臣之後,當初崔浩案牽連甚廣,他也是無辜的。既然南朝也沒他的消息,想必是還在北魏境內。傳朕旨意,赦免盧度世及其家族所有逃亡、籍沒的人,讓他出來做官吧,彆讓忠臣之後一直隱姓埋名。”
旨意一下,很快就傳遍了北魏。盧度世在鄭羆家聽到這個消息,先是愣了半天,反應過來後,對著鄭羆“撲通”一聲跪下,磕了三個響頭:“鄭大哥,我能有今天,全靠您和鄭仁兄弟。大恩不言謝,我這就去京城複命,等安頓好了,一定回來報答您!”
鄭羆趕緊把他扶起來:“你能平安無事,能重回仕途,我就放心了。報答不報答的,都是小事,你以後好好做官,為百姓多做些實事,就是對我最好的報答。”
盧度世到了京城,魏主見他談吐不凡,學識淵博,果然任命他為中書侍郎,後來還不斷提拔,成了北魏朝廷的重臣。他一直沒忘了鄭羆的恩情,上任沒多久,就親自回到高陽,把鄭羆接到京城,好吃好喝地招待。當他得知鄭羆還有個妹妹,尚未出嫁時,當即拍板:“鄭大哥,我有個弟弟,人品端正,學識也還過得去,不如就讓他們結為夫妻,咱們兩家親上加親,您看怎麼樣?”
鄭羆一聽,樂了:“好啊!這樣一來,咱們就是一家人了,再好不過!”沒多久,盧度世就為弟弟操辦了婚事,風風光光地把鄭羆的妹妹娶進了門。婚後,小兩口過得和和美美,鄭羆看著也高興。而盧度世呢,這輩子都把鄭羆當成親哥哥,鄭家有什麼事,他總是第一個出麵幫忙,兩家的情誼,一直延續了好幾代。
司馬光說
夫盧度世之避禍,得鄭羆之庇佑,此乃患難見真情也。鄭羆寧失其子,不肯負義,其子亦能守父之訓,殺身成仁,此等氣節,非尋常人所能有。盧度世得勢後,不以富貴忘恩,反以聯姻報德,此亦君子之舉。蓋人之立身,當以信義為本,危難之時不相棄,得誌之後不相忘,如此方能行於天下而無愧矣。
作者說
這個故事裡藏著兩種“稀缺品”,一種是鄭羆父子的“風險共情”——在連坐製度嚴苛的古代,窩藏逃犯意味著抄家滅族的風險,可鄭羆不僅沒把盧度世推出去,還教兒子用生命守住秘密,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義氣,不是簡單的“善良”,而是對“無辜者不該受難”的價值堅守。另一種是盧度世的“報恩清醒”——很多人在落難時把恩情掛在嘴邊,一旦得勢就拋到腦後,可盧度世沒有,他沒選“送錢送地”這種簡單粗暴的方式,而是用“聯姻”把兩家的關係綁定,既報了恩,又成了親人,讓這份情誼從“一次性償還”變成了“世代延續”,這份細膩和長遠,比單純的“報恩”更顯真誠。
其實放到現在也一樣,我們身邊不缺“錦上添花”的人,缺的是“雪中送炭”的勇氣;不缺“口頭感恩”的人,缺的是“長久記掛”的用心。有時候,一句在困境中的安慰,一次在難處時的援手,可能會被人記一輩子;而一次真誠的回報,也可能會讓一份善意,變成傳遞下去的溫暖。
本章金句:患難時的援手是燈,照亮前路;得誌後的報恩是光,溫暖人心,燈與光相續,方能讓善意永不熄滅。
如果你是文中的角色,你會怎麼選擇?若是鄭羆,麵對官差的威脅,你會堅持保護盧度世嗎?若是盧度世,得勢後除了聯姻,你還會用什麼方式報答鄭羆的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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