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閣下屢次三番,針對朝中某些官員,行那……驚世駭俗之事。目標明確,所獲財物,多散於貧苦。此舉,在民間或有‘義’名,然於國法,卻是十惡不赦之大罪。”李致賢語速不快,字字清晰,“李某奉旨查案,職責所在,追查閣下,乃是本分。”
他頓了頓,觀察著對方的反應,見趙茂隻是沉默地聽著,才緩緩問出核心的問題:
“然,荒塚坡閣下舍身相救,令李某困惑。閣下究竟……是何人?為何要對李某這個‘追凶’之人,施以援手?閣下所作所為,背後真正的目的,又是什麼?”
“你追查的那些人,那些事,與你……又有何深仇大恨?”
最後幾句話,李致賢問得極其緩慢,目光緊緊鎖定著趙茂,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反應。他沒有直接點出“龍孫”二字,但那話語中的暗示,已然昭然若揭。
狹小的破屋內,油燈的光芒將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牆壁上,扭曲而巨大。空氣仿佛凝固了,隻剩下燈芯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和趙茂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他透過貓鷹麵具,與李致賢對視著。那雙眼眸中,翻湧著極其複雜的光芒——有仇恨,有痛苦,有掙紮,有一絲被觸及心底秘密的震動,也有對眼前這位官員那近乎直白的試探的評估與權衡。
沉默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久。
終於,趙茂緩緩開口,聲音依舊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仿佛宣示般的決絕:
“李大人,”他說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擠出,帶著血與火的重量,“你追你的凶,”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淬火的寒鐵,直刺李致賢:
“我尋我的真。”
你追你的凶,我尋我的真!
一句話,八個字,如同驚雷,在這破敗的織坊小屋中炸響!
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卻以一種無比強硬而悲愴的方式,劃清了兩人的立場,也道明了他所有行動最根本的驅動力!
他不是為了劫富濟貧,不是為了俠義虛名,他是為了追尋一個“真”字!一個被權力和陰謀埋葬了十幾年的真相!一個關乎他身世、關乎他血脈、關乎他父親沉冤的真相!
李致賢心中巨震,所有的推測在這一刻得到了近乎確定的回應!他看著眼前這個渾身是傷、卻依舊挺直脊梁、眼中燃燒著執著火焰的黑影,仿佛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場滔天冤獄下,一個孩童流落江湖、背負血海深仇掙紮求存的孤影。
然而,就在李致賢心潮澎湃,準備再進一步,嘗試詢問那“真”究竟為何,是否與那龍鳳玉佩、與那先太子有關時——
“咳……咳咳咳……”趙茂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牽動了肩頭的傷口,剛剛包紮好的地方瞬間又被鮮血染紅,他的身體因為痛苦而微微佝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顯然已是強弩之末。
他猛地抬起手,製止了下意識想要上前扶一把的李致賢,眼神重新變得冰冷而疏離。
“話已至此。”他喘息著,聲音虛弱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逐客令,“李大人,請吧。”
“你的‘凶’,繼續追。我的‘真’,我自己尋。”
“今夜之後,你我……仍是官與盜。”
他艱難地抬起手,指向門口。
李致賢看著他虛弱而決絕的模樣,知道今夜不可能再問出更多了。能得到“我尋我的真”這五個字,已是巨大的突破。
他深深看了趙茂一眼,不再多言,轉身,輕輕拉開了房門。
就在他一隻腳踏出門外的那一刻,身後再次傳來趙茂沙啞而低沉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
“小心……張世榮。還有……小心你身邊的人。”
話音落下,再無動靜。
李致賢腳步一頓,沒有回頭,輕輕帶上了房門。
門外,夜色依舊深沉。他站在雜草叢生的院子裡,抬頭望向被屋簷切割出一線的、墨藍色的夜空。
“你追你的凶,我尋我的真……”
李致賢低聲重複著這句話,嘴角緩緩勾起一絲苦澀而複雜的弧度。
官與盜的界限,追凶與尋真的目的,在這一刻,變得前所未有的模糊與……耐人尋味。
他知道,從今夜起,他追查的“凶”,已然不同。而他與屋內那位“尋真”者之間,這看似對立的關係,也注定將走向一個無法預測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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