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老板那慌張離去、疑似報信的背影,如同一根刺,紮在李致賢的心頭。他立刻返回中樞令衙門,一方麵焦急等待孫銘尾隨的消息,另一方麵,則加緊了內部肅清的步伐。陳望的死,荒塚坡的精準伏擊,再加上這陳老板可能存在的通風報信,無一不指向一個殘酷的事實——他這座看似森嚴的樞令衙門,早已被人滲透得如同篩子一般。
他秘密召見了趙乾與另外兩名絕對心腹,避開所有常規的文書與傳遞渠道,開始對近期能接觸到他核心行動計劃的人員,進行極其隱秘的交叉審查與背景核實。這是一項細致而又危險的工作,既要揪出內鬼,又不能引起對方警覺,更不能打草驚蛇,動搖衙門的正常運轉。信任的裂痕一旦產生,修複起來便格外艱難,空氣中仿佛都彌漫著一股無形的猜忌與緊張。
然而,還未等李致賢從內部隱患與陳老板去向的焦慮中喘過氣來,另一股更加龐大而直接的壓力,已從朝堂之上,如同烏雲壓頂般向他籠罩而來。
就在他返回衙門的當天下午,一名宮中太監便前來傳旨,宣他即刻入宮麵聖。
紫宸殿偏殿內,香爐中龍涎香嫋嫋升起,氣氛卻比往日更加凝重。皇帝依舊端坐於禦案之後,麵色看不出喜怒,但眉宇間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與煩躁。而令李致賢心頭一沉的是,禦前除了侍立的太監,還站著兩個人。
一位是須發皆白、身著親王常服的老者,乃是當今聖上的叔父,在宗室中輩分極高、頗有影響力的慶親王。另一位,則是一身錦袍,麵容富態卻難掩焦躁的第二鴻!
李致賢心中暗叫不妙,麵上卻不動聲色,上前依禮參拜:“臣李致賢,叩見陛下。”
“平身吧。”皇帝的聲音平淡。
李致賢剛剛站定,那慶親王便率先開口,語氣帶著宗室長者特有的矜持與不滿:“李中樞,本王今日與第二鴻前來麵聖,實是為那玉佩失竊一案。此案拖延至今,已近月餘,非但未能擒獲那猖狂盜匪,追回國之重器,反而引得京城流言四起,人心惶惶。陛下日理萬機,卻還要為此等瑣事煩憂,爾等臣子,豈不有負聖恩?”
這話語看似衝著李致賢,實則連帶著將整個辦案衙門都責備了進去,更是直接將“瑣事”的帽子扣在了皇帝頭上,以退為進,施加壓力。
第二鴻立刻接口,聲音帶著哭腔,向著皇帝深深一揖:“陛下!那龍鳳玉佩乃先帝禦賜,象征天家正統,意義非凡!如今流落賊手,臣……臣每一思及,便心如刀絞,寢食難安!若此玉有失,臣萬死難贖其罪啊!”他抬起頭,目光轉向李致賢,雖依舊保持著恭敬,但話裡話外已是毫不掩飾的催促與指責,“李大人,非是草民催促,實是此物關乎重大,拖延一日,便多一分的風險。您之前說查案需固本清源,草民理解,可這……這盜匪日益猖獗,若讓其攜寶遠遁,或是……或是玷汙了聖物,我等皆成千古罪人啊!”
兩人一唱一和,一個以宗室身份施壓,一個以苦主身份哭訴,直接將李致賢架在了火上烤。
皇帝的目光也落在了李致賢身上,帶著審視:“李愛卿,慶王與第二愛卿所言,你也聽到了。此案,究竟進展如何?那茂兒爺,可有眉目了?”
李致賢心中念頭急轉。他不能說出茂兒爺可能的身世,那太過驚世駭俗,且無確鑿證據,貿然提出隻會引火燒身。他也不能透露荒塚坡的刺殺與張世榮的關聯,那隻會讓局麵更加複雜混亂。他更不能將胡記當鋪和陳氏織補坊這條剛剛發現的線索和盤托出,那會徹底暴露他的調查方向,導致前功儘棄。
他隻能躬身,謹慎地回答道:“回稟陛下,此案臣一直在全力追查,不敢有絲毫懈怠。那茂兒爺狡詐異常,行蹤詭秘,且於舊城區根基頗深,尋常搜捕難以奏效。臣目前已調整策略,一麵加強對舊城區的監控與民情探查,以期發現其藏身之處或活動規律;另一麵,則從其銷贓渠道入手,嚴密監控京城各處的當鋪、古玩店,防止其將贓物,尤其是那枚玉佩脫手。相信假以時日,必能有所突破。”
這番話,半真半假,既說明了困難,也表明了努力的方向,算是中規中矩的應對。
然而,第二鴻顯然不滿意,他急切道:“李大人,光是監控恐難見效啊!那賊子萬一早已將玉佩轉移,或是藏在某處隱秘之地,光靠等,要等到何時?陛下,慶王爺,是否……是否可增派人手,對舊城區進行更大規模的梳理?甚至……請動京營兵馬,協助圍捕?”
動用軍隊搜查京城區域?這簡直是胡鬨!且不說會引發多大的民怨與騷動,單是這提議背後可能隱藏的、借機清洗或掌控舊城區的意圖,就足以讓李致賢警鈴大作。
“陛下,此事萬萬不可!”李致賢立刻反駁,語氣堅決,“舊城區人口稠密,情況複雜,貿然動用大軍,極易引發恐慌與動蕩,若被那茂兒爺借機煽動,後果不堪設想。查案之事,還需以穩妥為上,臣有信心通過現有手段將其緝拿歸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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慶親王冷哼一聲:“穩妥?李中樞,若因你的‘穩妥’,致使玉佩最終無法追回,這責任,你擔待得起嗎?”
禦座上的皇帝,目光在三人之間逡巡,手指輕輕敲擊著禦案,顯然也在權衡。他既希望儘快找回玉佩,平息事端,又不願看到京城出現大的動蕩,更不願被宗室和臣子牽著鼻子走。
良久,皇帝才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好了。”
殿內瞬間安靜下來。
“李愛卿,”皇帝看向李致賢,“朕再給你十日時間。十日內,朕要看到此案有實質性進展,至少要確定那茂兒爺的大致藏匿範圍,或者……找到玉佩的確切下落。若屆時仍無結果……”
皇帝沒有把話說完,但那未儘之語中的壓力,已如山般沉重。
“至於動用京營之事,暫且不必再提。”皇帝又看了一眼慶親王和第二鴻,“查案之事,由中樞令全權負責,爾等不得過多乾涉。”
“臣,遵旨!”李致賢心頭一緊,躬身領命。十日!時間一下子變得緊迫無比!
“草民臣)遵旨。”第二鴻和慶親王也隻得低頭,但李致賢能感覺到,第二鴻低頭瞬間,眼中閃過的那一絲不甘與更深沉的焦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