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欞輕合,將趙茂離去的身影與室外清冷的夜氣一並隔絕。書房內,燭火依舊,卻仿佛因方才那場短暫而驚心動魄的對峙,消耗了過多的精氣神,光芒顯得有幾分疲弱。
李致賢獨立窗邊,並未立刻回轉書案。方才遠處屋脊那一閃而逝的、如同青煙般的影子,如同一點冰涼的墨汁,滴落在他剛剛因達成初步合作而稍顯鬆弛的心湖,迅速暈染開一片陰翳。
不是趙茂,亦非他布下的暗哨。那身影的速度與隱匿方式,透著一種截然不同的、更為縹緲難測的氣息。是張世榮手下還有比“影刃”更詭秘的高手?還是……那夜在檔案庫中出手相助又放火的神秘人及其背後的勢力?
京城這潭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渾。
他緩緩吐出一口濁氣,將這份新的警惕深埋心底。眼下,與趙茂這脆弱的同盟剛剛建立,容不得半分懈怠,也無力立刻去探查這第四方的底細。當務之急,是鞏固這來之不易的“三分”信任,並將合作推向實質。
他回到書案前,目光落在方才給趙茂看過的那份密折副本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麵,發出規律的篤篤聲。上奏彈劾張世榮部分罪證,是他示誠的第一步,必須走得又快又穩。不僅要打亂張世榮的陣腳,還要避免引火燒身,更不能讓皇帝覺得他是在無端攻訐,或與“茂兒爺”有所牽連。
他需要重新斟酌措辭,將那些來自“茂兒爺”散播的賬本數據,巧妙地轉化為通過其他“合法”渠道發現的疑點,讓彈劾顯得有理有據,水到渠成。這是一項精細的工作,需要耗費心神。
然而,就在他準備提筆修改時,窗外再次傳來一聲極輕微的、不同於風拂樹葉的異響。
李致賢執筆的手一頓,眉頭微蹙。趙茂去而複返?還是……那第四方勢力按捺不住了?
他凝神靜聽,並未感受到殺氣。片刻後,一枚被削得極為光滑、尾端係著一小截紅繩的石子,從窗戶縫隙中被精準地彈射進來,“嗒”的一聲輕響,落在書案邊緣。
飛石傳書?
李致賢心中了然,這是趙茂約定的聯絡方式之一,果然迅捷隱秘。他起身拾起石子,解下紅繩,發現繩結處綁著一卷細若發絲、幾近透明的絹紙。展開一看,上麵用極其細小的墨字寫著一行信息:
“城西,‘忘塵’茶樓,卯時三刻,二樓雅座‘聽雨’。”
沒有落款,字跡也顯然是刻意扭曲過的。地點、時間、位置,清晰明確。趙茂主動約見,而且就在幾個時辰之後。如此急切,必有要事。
李致賢將絹紙湊到燭火前,看著它迅速蜷曲、焦化,最終化為一點灰燼。他目光沉靜,心中已有了計較。卯時三刻,天將亮未亮,正是人跡罕至之時,“忘塵”茶樓地處相對僻靜,是個適合密談的所在。
他不再耽擱,重新坐回書案,開始專心致誌地修改那份密折。必須在清晨上朝前,將其完善並謄抄清楚。
相府之內,氣氛卻與李致賢書房的沉靜截然不同。
影刃垂首立於下首,將自己監視所見——李致賢進入齊鬆年小屋密談良久、齊鬆年情緒激動、以及李致賢離去後不久便有神秘黑衣人潛入其書房,停留約一炷香後離去——詳儘稟報。
張世榮聽著,臉上的得意笑容早已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陰鷙。手指無意識地用力,那枚和田玉扳指幾乎要被他捏出裂紋來。
“李致賢……齊鬆年……黑衣人……”他低聲重複著這幾個關鍵詞,眼中寒光閃爍,“他們果然勾連在一起了!那老東西,竟然還沒死,而且落在了李致賢手裡!”
他之前因為檔案庫“成功”失火而放鬆的神經,此刻再次緊繃起來,甚至比之前更加焦慮。齊鬆年作為當年太子府的親近匠人,知曉的秘密遠比那些死板的卷宗要多得多,也更具威脅!而那個能與李致賢在書房密談的黑衣人,身份幾乎呼之欲出——必是“茂兒爺”無疑!
李致賢非但沒有因為物證被毀而束手,反而迅速找到了更關鍵的人證,甚至可能與“茂兒爺”本人搭上了線!這對他而言,是極其危險的信號!
“相爺,是否要……”影刃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意指齊鬆年。
“蠢貨!”張世榮厲聲斥道,“李致賢剛與他密談過,轉頭他就死了,這不是明擺著告訴所有人是我們乾的嗎?皇帝再昏聵,也會起疑!”
他在書房內煩躁地踱步,如同困獸。“李致賢必須儘快除掉!還有那個齊鬆年,不能留!但不能用我們的人,不能留下任何把柄……”
他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光芒,忽然停下腳步,看向影刃:“去找‘七殺閣’的人。出雙倍價錢,讓他們派頂尖的殺手,製造一場‘意外’,送李致賢上路!至於那個齊鬆年……找個由頭,讓京兆尹的人把他抓進大牢,然後……”
他後麵的話沒有說出口,但影刃已然明白。牢獄之中,死個把老囚犯,再“正常”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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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相爺!”影刃領命,身影淡化,準備去聯係那索價高昂、但信譽和手段都極為狠辣的江湖殺手組織“七殺閣”。
張世榮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臉上肌肉抽搐。李致賢,這是你逼我的!既然你非要往死路上走,那就彆怪我心狠手辣!
卯時三刻,晨光熹微。
“忘塵”茶樓剛剛卸下門板,夥計還在打著哈欠擦拭桌椅,並無什麼客人。李致賢一身尋常文士打扮,準時踏入了二樓名為“聽雨”的雅座。
雅座內,趙茂已然在座。他依舊是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衣衫,但未蒙麵,露出了那張年輕、俊朗卻帶著風霜之色的臉龐。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目光望著窗外逐漸蘇醒的街巷,聽到腳步聲,才轉過頭來。
這是李致賢第一次清晰地看到“茂兒爺”的真容。劍眉星目,鼻梁高挺,嘴唇緊抿,勾勒出堅毅的線條。雖然年輕,但那眉宇間沉澱的滄桑與眼底深處藏不住的銳氣,都顯示出他絕非尋常之輩。
“殿下。”李致賢拱手為禮,在他對麵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