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得像化不開的墨,潑灑在連綿起伏的山巒上。那墨色深沉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亮,將天地間的棱角都抹平,隻剩下無邊無際的沉寂與壓抑。風,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裹挾著潮濕泥土的腥氣、枯萎草木的腐朽味,還有遠處村莊裡飄來的、令人垂涎卻又帶著絕望的炊煙氣息,穿過山寨裡那些破敗木屋的縫隙,嗚咽著、低泣著,鑽進了常遇春的耳朵,直抵他內心最深處那片荒蕪的原野。
他靠在粗糙得能硌疼脊背的木牆上,那牆壁上布滿了深淺不一的劃痕,像是歲月留下的猙獰傷疤,又像是過往兄弟們胡亂刻下的、早已被遺忘的誓言或詛咒。他手中無意識地把玩著一塊半乾硬的雜糧餅,餅子邊緣已經乾裂,像極了他們此刻的生活——勉強連在一起,卻處處都是脆弱的縫隙,一碰即碎。餅子在指間轉了個圈,發出輕微的“哢吧”聲,驚得他自己都微微一顫。
目光卻透過搖曳的火光,投向了更深邃的黑暗。那黑暗裡,仿佛藏著無數的可能,也藏著無數的危險。他想起一年前,自己還是個在官府追捕和饑餓驅趕下四處逃亡的流民,和一群同樣絕望的人,在冰天雪地裡找到了這座荒山,占據了它,才勉強活了下來。那時,每成功劫掠一次,都像是在黑暗中攥緊的一把泥土,帶來一絲虛幻的踏實感,仿佛這樣就能在這末世裡紮根。
可如今,一年過去了,這種感覺早已蕩然無存。日複一日,他們像一群蛀蟲,寄生在山林的陰影裡,靠著掠奪他人的生計來維持自己的苟活。搶來的糧食,很快就被那些酒囊飯袋糟蹋在賭桌上、酒葫蘆裡;搶來的錢財,也大多變成了劣質的酒、粗劣的娼妓和打罵中虛度的光陰。山寨的規模倒是擴大了一些,又收攏了一批散兵遊勇和亡命之徒,像什麼“獨眼龍”李三、“麻子”王五之流,一個個比他們還貪婪、還狠辣。但人心卻越來越散,越來越麻木。曾經的兄弟情誼,在暴力和利益麵前,早已變得脆弱不堪。
常遇春想起離開家鄉時,父母那雙充滿期盼卻又無奈的眼神,他們或許隻是希望他平安,能混口飯吃。可他心中那點不滅的火苗,卻不止於此。他渴望證明自己,渴望做出一點真正有意義的事情,哪怕隻是保護一方水土,而不是像現在這樣,做一個讓父老鄉親在深夜裡咬牙切齒的盜賊。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教他舞槍弄棒時說過的話:“槍杆子裡出道理,但道理要用在正道上,才算真本事。”父親已經死了,死在官府的酷吏手裡,而他,卻成了另一個意義上的“酷吏”。
“嘿,小常,過來喝一杯!”旁邊一個叫狗子的漢子,醉醺醺地朝他招手,手裡晃蕩著一個破舊的酒葫蘆。那葫蘆上的漆皮已經剝落大半,露出裡麵粗糙的木紋,像極了狗子那張被生活磋磨得毫無生氣的臉。“今天那家肥,咱們分得多,不喝點對不起自己!”
狗子是山寨裡最典型的例子,一個被逼上梁山的普通農民,如今卻比任何人都沉迷於這種打家劫舍的生活。他以為這樣就能掌握自己的命運,卻不知自己早已成了命運的奴隸。
常遇春沒有動,隻是淡淡地搖了搖頭,聲音裡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清冷:“不了,狗哥,我不喝酒。”
“嘿,裝什麼清高!”狗子嗤笑一聲,酒氣混合著劣質煙草的味道噴了常遇春一臉,熏得他微微皺眉。“在這山裡,不喝酒還能乾嘛?等著餓死?還是想著哪天太陽從西邊出來,官府來請咱們當大將軍?”他故意把話說得難聽,帶著幾分挑釁,也帶著幾分醉意後的真性情。在山寨裡,像常遇春這樣年紀輕輕就不沾染惡習,又身手不凡的,總讓人覺得有些“異類”,甚至有些“不識時務”。
這話像一根針,輕輕刺中了常遇春的心。他沉默了片刻,看著狗子那張被酒精燒得通紅、充滿絕望卻又故作豪邁的臉,聲音低沉卻帶著一股無法掩飾的倔強:“狗哥,我隻是在想,咱們這樣下去,到底能到什麼時候。”
“還能到什麼時候?”狗子一愣,像是沒料到常遇春會說出這樣的話,隨即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在寂靜的山寨裡顯得格外刺耳。“還能怎麼著?刀口舔血的日子,哪有‘什麼時候’?今天有酒有肉,明天說不定就被人堵在山道上,一箭穿心!活著一天,就快活一天!”
常遇春看著狗子,看著他眼中那種近乎絕望的放縱,看著他用力晃動酒葫蘆的動作,仿佛那裡麵裝的不是劣酒,而是他全部的勇氣和希望。心中一陣酸楚,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他知道狗子說的是實話,這也是大多數山寨兄弟的心聲。他們早已放棄了希望,隻求在暴力和掠奪中尋找片刻的刺激和存在感,麻醉自己,忘卻那無儘的黑暗和寒冷。
可常遇春不同。他的血管裡,似乎流淌著一種不甘平凡的因子。每一次看到山下村莊裡升起的嫋嫋炊煙,聽到遠處傳來的雞鳴狗吠,他都會想起自己最初逃離家鄉時的決心。那不僅僅是為了活命,更是為了……證明自己,為了保護那些像他父母一樣,在亂世中掙紮的普通人。他不是要做一個躲在山裡,靠欺負弱小來獲取滿足感的懦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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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我們本不該是這樣的。”常遇春喃喃自語,聲音輕得幾乎被夜風吹散,被山寨裡此起彼伏的哄笑和咒罵聲淹沒。他感覺胸口堵得慌,像是壓了一塊巨石,讓他喘不過氣。他抬起頭,望向山寨上空那輪被雲層遮蔽了大半的月亮,那一點微弱的銀光,也顯得那麼遙遠而不可及。
“嗬,小常,你這話可真有意思。”一個沉穩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常遇春轉過身,看到山寨的二當家,一個叫劉據的壯漢走了過來。劉據今年三十出頭,身形魁梧得像一頭熊,臉上有一道淺淺的刀疤,從眼角斜劃到嘴角,讓他的笑容看起來總帶著幾分冷意。他的眼神銳利如鷹,能在瞬間洞悉人心。他是山寨裡僅次於大當家的人物,也是常遇春目前唯一覺得尚可交流的人——至少,劉據不像其他人那樣,完全沉淪在這種糜爛的生活裡。
劉據走到常遇春身邊,也靠在了那粗糙的木牆上,發出“咯吱”一聲令人牙酸的聲響。他的目光,和常遇春一樣,投向了遠方那片深邃的黑暗。
“怎麼,覺得這日子太苦了?”劉據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力,仿佛能直接鑽進人的心裡。“我剛來這山頭時,也跟你一樣,心裡憋著一股勁。想著要乾大事,要出人頭地。那時候,我還年輕,也讀過幾頁書,想著這世道不該如此。”
常遇春看了劉據一眼,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想知道,像劉據這樣的人,是如何從最初的“不甘”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的。
“可現實呢?”劉據苦笑一聲,那道刀疤似乎也跟著牽動了一下。“手下的兄弟都是些泥腿子、逃兵,連溫飽都成問題。不搶,咱們就得餓死。亂世裡,拳頭就是道理,搶來的東西,才能讓人看得起。”他頓了頓,銳利的目光掃過山寨裡那些昏暗的火堆和影影綽綽的人影,像是在評估一群牲口。“我知道你心裡有火,小子。但你得明白,光有火沒用,得有地方燒才行。現在,這山頭,就是咱們唯一能點著火的地方。”
常遇春沉默了。劉據的話,像一盆冷水,精準地澆滅了他心中剛剛燃起的微弱希望。他明白劉據的意思。在這個動蕩的年代,想要活下去,就必須變得強大,而強大的第一步,往往就是變得冷酷,變得不擇手段。劉據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他從一個有抱負的年輕人,變成了山寨裡冷酷的二當家,指揮著兄弟們去乾那些傷天害理的勾當。
可這真的是他想要的嗎?他看著山寨裡那些麻木不仁的臉,看著那些被酒精和暴力腐蝕的靈魂,看著狗子他們那種行將就木的放縱,心中那份不甘,如同野草般瘋長,反而因為劉據的冷水,而變得更加堅韌。他渴望的,不是在這山頭上稱王稱霸,不是做一個讓百姓憎恨的盜賊,而是……更大的舞台,更值得為之奮鬥的意義。他想要揮舞手中的槍,不是為了搶劫,而是為了守護;他想要帶領一支軍隊,不是為了掠奪,而是為了建立秩序,為了這個破碎的天下,帶來一絲希望。
夜風更冷了,帶著山澗的寒意,吹得他打了個寒顫。他緊緊攥住了手中的那半塊乾糧餅,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幾乎要將那脆弱的餅子捏碎。他感到一陣深深的疲憊,像是身體被掏空了一樣,但更多的是一種無法言說的煩躁和渴望。他像一個在濃霧中迷失方向的旅人,看不到前路,卻本能地想要掙紮。他知道自己必須做出改變,必須找到那個能點燃他心中火焰的“地方”,但如何改變,又該往哪裡去,他一片茫然。
就在這時,遠處傳來幾聲尖銳的呼哨,那聲音刺破夜空,打破了山寨的沉寂。這呼哨聲,是山寨裡約定的信號,通常意味著有“生意”上門了。接著,是雜亂的腳步聲和低低的議論聲,像是有一群餓狼嗅到了血腥味,從山寨的各個角落彙聚而來。
常遇春和劉據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警覺。劉據的眼神裡,還多了一絲興奮,就像一個獵人聞到了獵物的氣息。
“看來,又有‘好事’了。”劉據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那道刀疤顯得更加猙獰。他拍了拍常遇春的胳膊,力道不輕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邀請。“小子,想不想出去透透氣?”
常遇春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麼東西猛地撞了一下。他不知道這是好是壞,是去搶劫一個富庶的商隊,還是去襲擊一個無助的村莊。但一種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他想離開這令人窒息的山寨,哪怕隻是片刻。他想看看外麵的世界,看看那些被他視為“獵物”的人們,他們到底過著怎樣的生活。他想感受一下,那種在行動中腎上腺素飆升的感覺,那種在生死邊緣徘徊的刺激,或許,那能讓他暫時忘卻這山頭上的沉悶和絕望。
他點了點頭,眼神中閃爍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光芒。那光芒,像是在黑暗中悄然點燃的火柴,微弱,卻充滿了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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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劉據低喝一聲,率先邁開大步,朝著山寨出口的方向走去。他的動作矯健而迅猛,完全不像一個剛剛還在思考人生意義的人。
常遇春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那令人作嘔的味道似乎也變得可以忍受了。他緊了緊腰間的樸刀,那冰冷的觸感讓他稍微鎮定了一些。他跟在劉據身後,步伐沉穩,心中卻思潮翻湧。
或許,真正的改變,就要從這一刻開始了。他不知道這次行動會帶來什麼,是更大的失望,還是一絲轉機。但他知道,他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山寨,這生活,不是他想要的終點。他的路,還在更遠的地方,在更廣闊的天地間。
夜色如墨,山路崎嶇。他們一行人,像一群潛伏在暗處的猛獸,悄無聲息地朝著山下潛去。常遇春的腳步踩在落葉和枯枝上,發出輕微的“沙沙”聲,在這寂靜的夜裡,卻顯得格外清晰。他的目光銳利地掃視著四周,耳朵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他不再是那個在山寨裡默默無聞的少年,他的身體裡,已經積蓄了太多的力量和渴望,隻等待一個爆發的契機。
這一刻,他感到一種久違的興奮,一種即將掌控自己命運的激動。他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麼,但他知道,他必須去闖一闖,去試一試。因為,他心中那份不甘,已經讓他無法再安於現狀。
山寨的歲月,或許就要結束了。而他的人生,真正的篇章,或許,才剛剛要開始。夜風依舊嗚咽,但吹在常遇春的臉上,卻仿佛帶著一絲暖意。他抬起頭,再次望向那片深邃的黑暗,眼中閃爍著前所未有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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