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並非尋常那般溫柔,而是如同被打翻的、帶著血腥氣的朱砂,潑灑在泥濘不堪的營盤上。每一滴光,都仿佛浸染了鐵鏽與塵埃,將那些簡陋得近乎原始的草棚、歪斜得仿佛隨時會倒下的柵欄,都染上了一層沉鬱而熾烈的紅,像是凝固的血,又像是未乾的淚痕。空氣中彌漫著一種複雜而濃烈的氣息,那是粗糲生活的原味——淡淡的煙火氣,從簡陋的灶口嫋嫋升起,帶著烤糊的糧食和潮濕柴火的焦香;混雜著汗酸味,那是無數士兵在烈日下操練、在泥濘中跋涉後,從毛孔裡滲出的鹹澀;還有牲畜的臊臭,幾頭瘦骨嶙峋的軍馬和幾隻瘦得皮包骨的豬,被圈在角落裡,發出不安的嘶鳴和排泄物的惡臭;更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苦澀而清冽的草藥香,那是軍醫在為傷兵處理傷口時散發的,試圖驅散血腥,卻終究掩不住生命的脆弱與掙紮。這,就是朱元璋的軍營,此刻正以一種不加修飾、近乎殘酷的真實,赤裸裸地展現在常遇春眼前,沒有絲毫的粉飾太平。
“常兄弟,前麵就是客營了,暫時委屈你在這裡住著。”引路的親兵是個麵容憨厚、眼窩略深、像是總也睡不醒的年輕人。他手裡提著一盞昏暗的油燈,燈光在風裡搖曳,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投映在泥地上,如同鬼魅。他指著前方一片相對獨立、卻又明顯比主營簡陋得多的區域,語氣中帶著幾分真誠的歉意,像是將客人引到了招待不周的偏僻角落。“那邊……就是客營。”
那片區域,用幾道低矮得幾乎可以輕鬆跨過的土牆和稀疏得像是被隨意插上的木樁圍了起來,與其說是防禦,不如說是一種象征性的劃分。裡麵搭著數十座搖搖欲墜的茅草棚,棚頂的茅草早已被風雨侵蝕得七零八落,露出裡麵枯朽的枝條和黑色的泥巴。棚與棚之間,是坑窪不平的泥土地,幾條勉強能被稱為路的印子,被來來去去的腳步、牲畜的蹄印踩得稀爛,此刻又被雨水浸透,踩上去“吧唧”作響,深一腳淺一腳,仿佛隨時會陷進去。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潮濕的黴味,混合著各種難以言說的氣味,讓人聞之欲嘔。
常遇春默默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他的目光,銳利如鷹隼在黃昏中俯瞰獵物,迅速而精準地掃過這片臨時安置所。他的視線掠過蜷縮在角落裡、眼神警惕地打量著外界、仿佛一隻隨時準備撲咬的野狗的亡命之徒。這些人,大多臉上帶著刀疤,眼神凶狠,骨節粗大,一看就是久在綠林、殺人越貨的角色,被戰亂或是朱元璋的威名吸引而來,卻不知自己將要麵對的是怎樣的命運。他也看到了麵黃肌瘦、顯然是餓了好幾頓的難民,他們衣衫襤褸,眼神空洞,像一株株被狂風暴雨摧殘過的野草,對未來充滿了迷茫和恐懼,隻是聽聞朱元璋軍中有飯吃、有地住,便拖家帶口地跑了過來,希望能找到一絲活路。他還看到了幾個衣衫相對整潔、神色間帶著幾分書卷氣的青年,他們低聲交談著,偶爾交換一個眼神,目光卻始終追隨著主營的方向,那裡旗幟飄揚,號角隱約,充滿了秩序和力量,與他們所處的這片混亂之地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些人,或是因為戰亂流離失所,不願再過顛沛流離的生活;或是厭倦了綠林生涯的血雨腥風,渴望洗心革麵;或是聽聞了朱元璋“驅除胡虜,恢複中華”的聲名,前來投效,想要在這亂世中尋得一席立足之地,甚至博一個功名。他們懷著各自不同的目的,如同散落的棋子,被暫時聚集在這裡,等待命運的篩選,等待朱元璋來決定他們的去留,是成為棄子,還是成為棋局上的一員。
“客營?”常遇春的唇角微微翕動,咀嚼著這兩個字。客,意味著寄人籬下,身份未定,如同寄居蟹,暫時占據一個並非屬於自己的殼;營,則暗示著這裡並非久留之地,它隻是一個中轉站,一個篩選場,要麼被淘汰,被這殘酷的戰爭或生存法則所吞噬,要麼被吸納,成為這龐大機器中的一顆螺絲釘。這兩個字,簡單,卻重若千鈞,壓在了每一個身處其中的人心頭。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泥土的腥味、汗水的鹹味、牲畜的臊味,甚至還有一絲不知從何而來的、像是腐敗的木頭混合著某種不知名植物的怪味,都似乎變得可以忍受了。這味道,是生存的味道,是這亂世最真實的注腳。他明白朱元璋的用意,亂世用人,不得不防。將自己這樣一個素昧平生、僅憑一麵之緣和幾句豪言壯語就收留的人放在這裡,與其他那些背景複雜、來曆不明的投奔者一起,既是考驗,也是觀察。朱元璋要看看,在這最底層、最艱苦的環境中,一個人是否能守住本心,不因誘惑而墮落,不因壓迫而扭曲;是否能展現出與眾不同的光芒,如同沙礫中的金子,在平凡的角落裡也能熠熠生輝。這,或許就是朱元璋的用人之道,不拘一格,卻也步步為營。
常遇春被安排在一個靠邊的草棚裡。棚子不大,頂上的茅草稀疏得可憐,幾縷昏暗的天光艱難地透過縫隙,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點,如同破碎的夢。裡麵已經住著三個人。一個身材矮壯、滿臉橫肉、脖子上似乎還留著舊日的刀疤的漢子,正躺在草堆上打呼嚕,鼾聲如雷,震得棚子都在微微顫抖,仿佛一頭沉睡的野獸。他的身上隻蓋著半張破舊的麻布,裸露的胸膛上布滿了黑乎乎的汙垢和傷痕,手裡還緊緊攥著一根磨得光滑的木棍,那是他最後的依仗。一個瘦高個兒,身形如同竹竿,臉上線條刻薄,正蹲在角落裡,用一塊破布擦拭著一把生了鏽的短刀,刀刃在昏暗的光線下反射出冷冽而陰鬱的光芒。他的眼神遊離,總在打量著棚子裡的每一個角落,仿佛在尋找什麼,又仿佛在回憶什麼,充滿了不安和警惕。還有一個年紀稍長的,看起來像個老實巴交的莊稼漢,皮膚被太陽曬得黝黑,臉上刻滿了風霜的痕跡,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粗布短打,正坐在門檻上,默默地抽著旱煙。煙杆在黑暗中一明一滅,如同他此刻複雜的心緒,有對未來的憂慮,也有對家人的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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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沒有過多打擾,他隻是簡單地打量了一下這個即將暫時棲身的“家”。他環顧四周,棚子裡的空氣汙濁不堪,混雜著各種難以言說的氣味,地上鋪著厚厚的乾草,已經潮濕發黴,踩上去軟綿綿的,還帶著一種令人作嘔的黏膩感。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不適,開始收拾屬於自己的角落。他從行囊中取出隨身攜帶的乾草,那是他特意挑選、曬得乾透的,鋪在潮濕的地上,又將自己的薄毯小心翼翼地鋪在上麵。這薄毯雖然不新,但對他而言卻如同珍寶,是他在這個冰冷世界裡僅有的溫暖。
那矮壯漢子被響動驚醒,哼了一聲,翻了個身,肥碩的屁股對著常遇春,繼續他的雷鳴般的鼾聲,仿佛在宣示著這片空間的歸屬權。瘦高個兒則抬起頭,那雙細長的眼睛如同毒蛇般,用一種審視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常遇春一番。他的目光在他精壯的體魄、緊抿的嘴唇、以及那雙平靜卻銳利如刀的眼睛上停留了片刻,嘴角撇了撇,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笑,似乎在判斷這個新來的是不是好欺負,值不值得他出手“教導”一番。老農則友好地打了個招呼,他吐掉嘴裡的煙頭,咳嗽了兩聲,聲音沙啞卻帶著幾分善意:“後生,來啦?這地方糙,將就著住吧。我叫張老實,是個種地的,家裡讓韃子燒光了,跟著大夥兒跑來投軍,也不知道能活幾天。”他頓了頓,又補充道,“不過,跟著朱元帥,總比餓死強。”
“多謝老丈。”常遇春抱拳還禮,聲音沉穩有力,不卑不亢。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三人,沒有絲毫的波動,仿佛隻是完成一個簡單的禮節。但那矮壯漢子和瘦高個兒都感覺到了一種無形的壓力,那是一種來自上位者的氣場,即使在這簡陋的草棚裡,也讓人不敢小覷。
夜晚很快降臨,如同墨汁傾倒在宣紙上,迅速蔓延開來。客營裡點起了幾盞昏黃的油燈,光線微弱,隻能勉強照亮周圍幾步的範圍,更遠的地方便是一片模糊的黑暗,仿佛隱藏著無數未知的危險。寒風穿過破敗的茅草棚縫隙,發出嗚嗚的聲響,像野獸在黑暗中低吼,又像是冤魂在哀嚎,讓人心生寒意。棚子裡更加寒冷,濕氣透過薄毯,冰涼地貼在皮膚上。
常遇春裹緊了毯子,卻並不覺得冷。他的思緒,如同夜空中閃爍的星辰,紛亂而明亮,如同奔騰的江河,激蕩起伏。他想起了自己顛沛流離的過去,那些在饑寒交迫中掙紮的日子,如同野狗般在荒野中覓食,如同喪家之犬般在戰火中逃亡。他想起了那些在綠林中刀口舔血的歲月,白天是威風凜凜的馬匪頭領,夜晚則是潛行於黑暗中的影子,殺人越貨,隻為活下去。那些記憶,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他的靈魂深處,時而灼痛,時而麻木。他想起自己立下的誓言,那是在一個血色的黃昏,他親手斬殺了一個欺壓百姓的惡霸之後,對著夕陽發下的毒誓:要結束這混亂的世道,要讓百姓過上安穩的日子,不再流離失所,不再任人宰割。他想起了在遇到朱元璋之前,自己也曾是那些被圍在客營裡、對未來迷茫的人之一,隻是自己從未想過要寄人籬下,而是選擇了更加凶險的獨立道路,拉起一支隊伍,在亂世中殺出一條血路。那條路,充滿了血與火,也充滿了自由與孤寂。
如今,他選擇了朱元璋,選擇了這條看似充滿希望,實則步步荊棘的道路。朱元璋的軍營,與他之前經曆過的任何一支隊伍都不同。這裡沒有絕對的壓迫,沒有赤裸裸的貪婪,至少,從白天看到的那些士兵訓練時的眼神,那是一種專注而堅韌的光芒,和將領們巡視時嚴肅而專注的表情來看,這裡有一股他從未感受過的力量——一種秩序的力量,一種希望的力量,一種能夠凝聚人心、彙聚成洪流的力量。朱元璋本人,雖然看起來其貌不揚,甚至有些土氣,但他的眼神中卻有一種讓人信服的堅定和智慧,那是一種經曆過風浪、洞悉世事的從容。
常遇春明白,自己能走到今天,靠的不僅僅是運氣。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銳氣,那份對武道和戰場的深刻理解,是他最大的資本。他天生就是為戰場而生的,他的血液裡流淌著戰鬥的因子,他的骨骼裡刻著殺伐的印記。他的劍,快如閃電,他的拳,重如山嶽,他的眼神,能洞穿敵人的心臟。但在這裡,這些還不夠。朱元璋手下的猛將如雲,謀士如雨,傳說中有能一夫當關的猛士,也有能運籌帷幄的智者,自己一個初來乍到、身份未明的外人,想要獲得真正的信任和重用,必須付出比彆人多得多的努力,必須用實實在在的成績來證明自己,必須在這片泥濘中紮下根,然後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
他開始觀察身邊的人。矮壯漢子名叫王禿子,以前是鹽幫的小頭目,因為得罪了人,帶著幾個手下逃了出來,聽說朱元璋招兵,便跑來投奔。他心狠手辣,在鹽幫時就以酷刑聞名,此刻在客營裡也隻能忍氣吞聲,但那凶狠的眼神和時不時的冷哼,卻暴露了他內心的不甘和暴躁。瘦高個兒叫李三,是個慣偷,據說在江淮一帶頗有“名氣”,因為偷了某個地頭蛇的東西,被追殺得無處可逃,這才跑到這裡來碰碰運氣。他眼神閃爍,總在打探彆人的秘密,手指靈巧地摸著那把鏽跡斑斑的短刀,似乎隨時準備用它來“解決”某些麻煩。老農姓張,叫張老實,據他自己說,是避難而來,老家在淮西,被元兵燒殺搶掠,妻子孩子都死了,隻身一人逃了出來,希望能為朱元璋效力,保一方平安,也算是為死去的家人報仇。常遇春沒有表露自己的底細,他來自哪裡,做過什麼,都隱藏在深沉的沉默中。他隻是默默地觀察,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豹,不動聲色地收集著信息。他偶爾與張老實聊上幾句,了解一些軍營裡的規矩和傳聞,從張老實斷斷續續的敘述中,他得知了客營的生存法則:要麼忍,要麼狠,要麼滾。這裡的人,背景複雜,心思各異,稍有不慎,就可能成為彆人向上爬的墊腳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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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營的生活確實艱苦,艱苦得超乎想象。食物是粗劣的糙米和醃菜,糙米裡常常摻雜著沙石和稗子,需要仔細挑揀才能下咽;醃菜則是用鹽和劣質的香料醃製,又鹹又硬,難以下口。水是渾濁的,帶著一股土腥味,需要自己去營外的小河裡挑。那小河早已被軍營的汙水和牲畜的排泄物汙染,水麵上漂浮著各種雜物,散發著令人作嘔的氣味。衛生條件極差,虱子、跳蚤肆虐,即使在白天,也能看到它們在人們的身上爬來爬去,晚上更是鑽進被窩,讓人奇癢難耐,徹夜難眠。每天除了等待,就是與這些形形色色的人共處一室,呼吸著同樣汙濁的空氣,聽著各種抱怨、咒罵、以及低低的哭泣聲。時間在這裡仿佛被拉長,每一分每一秒都顯得格外漫長而難熬。
王禿子時不時地找茬,想在他這個新來者身上找回點麵子。他仗著自己塊頭大,又在這裡待了幾天,算是“老人”,便常常故意碰撞常遇春,或者在分飯時多拿少給,甚至有一次,他故意將一盆渾濁的洗腳水潑在常遇春剛鋪好的乾草上,惡狠狠地笑道:“新來的,手腳麻利點,彆擋著老子路!”常遇春隻是默默地站起身,沒有發怒,也沒有退縮,隻是用那雙平靜卻銳利的眼睛看著王禿子,那眼神如同冰冷的刀鋒,讓王禿子心裡一寒,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他沒有看到常遇春有任何激烈的反應,隻是默默地拿起工具,將濕了的乾草清理出去,又重新鋪上了新的。王禿子的挑釁沒有得到預期的回應,反而覺得有些無趣,悻悻地走了。
李三則總想從他嘴裡套點消息,或者乾脆打他的主意。他經常湊到常遇春身邊,假惺惺地搭話,問一些關於他過去的事情,或者軍營裡的傳聞。常遇春都一一化解,對於自己的過去,他隻字不提,對於軍營裡的傳聞,他也是一問三不知,隻是淡淡地說:“我隻知道,在這裡,好好活著最重要。”李三見從常遇春這裡撈不到什麼好處,又覺得他有些難纏,便不再過多糾纏,但那雙賊溜溜的眼睛,卻總在不經意間瞟向常遇春的行囊,似乎在打量裡麵有什麼值錢的東西。
常遇春都一一化解,不卑不亢,既不惹事,也不怕事。他甚至主動幫張老實挑水劈柴,與人為善,但眼神深處,始終保持著警惕和距離。他知道,在這個地方,善良也需要有鋒芒,否則就會被人當作軟弱可欺。他就像一塊被投入水中的石頭,激起了一圈圈漣漪,讓周圍的人對他既好奇又忌憚。
日子一天天過去,如同泥沼中的跋涉,緩慢而沉重。常遇春臉上的風霜更重了,皮膚被風吹得粗糙,臉上也多了幾道淺淺的疤痕,那是被茅草劃傷的痕跡。但他的眼神卻越來越亮,如同被磨礪過的寶劍,閃爍著更加銳利的光芒。他開始真正體會到朱元璋將他放在這裡的深意。這種艱苦的環境,這種與“同類”相處的經曆,讓他更加珍惜眼前這個來之不易的機會。他不再是那個可以隨時一走了之的綠林好漢,他把自己交給了朱元璋,也交給了這支正在崛起的軍隊。他知道自己必須像一塊璞玉,在艱苦的打磨中,才能顯露出真正的價值。他看著天空中逐漸升起的啟明星,那微弱的光芒,如同希望的火種,點燃了他心中的火焰。他心中默默念道:“朱元璋,你等著,我常遇春,絕不會讓你失望!我會讓你看到,你選擇了我,是做了一件多麼正確的事情!”
夜色漸深,客營裡更加寂靜,隻有偶爾傳來的幾聲咳嗽,和遠處主營隱約的更鼓聲。常遇春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但他的潛意識裡,卻依然在思考著,謀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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