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嗚——嗚——”
蒼涼的號角聲刺破江麵的晨霧,像一道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每一個紅巾軍士兵的脊梁上。江風裹挾著水汽撲麵而來,帶著一股浸透骨髓的寒意,可甲板上的士兵們卻感覺不到絲毫冷意——他們的後背早已被冷汗浸透,手心卻因為緊握兵器而黏膩溫熱。
“衝啊!殺啊!”
嘶吼聲此起彼伏,卻透著一股難以掩飾的疲憊。那些曾經眼神明亮、嘶吼如虎的士兵,此刻臉上隻剩下麻木和恐懼。他們像被抽去了魂魄的木偶,機械地隨著戰船的顛簸向前挪動,目光死死盯著前方那座如同史前巨獸般盤踞在水上的采石磯水寨。寨牆由巨大的木樁和青石壘砌而成,在晨光下泛著冷硬的光澤,仿佛一頭永遠不會疲倦的猛獸,正張開血盆大口等待著自投羅網的獵物。
朱元璋站在旗艦的了望台上,玄色披風被江風扯得獵獵作響。他的目光掃過排列整齊的戰船,每一艘船上都站滿了密密麻麻的士兵,這一次,他幾乎壓上了所有的籌碼——不僅增派了三倍於前的兵力,還將那幾艘寶貝疙瘩似的“炮船”推到了前線。這些戰船的甲板上架著三門小型火炮,炮口黝黑,泛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那是他從一個潰敗的元軍千戶手裡繳獲的戰利品,也是他此刻唯一的指望。
“大帥,風向正好,戰船已進入火炮射程。”身旁的親兵低聲稟報,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朱元璋沒有回頭,隻是緊了緊握著欄杆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欄杆上的木紋深深嵌入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他知道,這是第七次強攻了。前六次的慘敗像一根毒刺,深深紮在他的心裡,也紮在每一個紅巾軍將士的心裡。那些漂浮在江麵上的屍體、弟兄們臨死前的哀嚎、元軍水寨上囂張的叫囂……一幕幕在他腦海裡翻騰,幾乎要將他的理智焚燒殆儘。
“傳令下去,火炮齊發,壓製敵寨火力!”他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江風將他的話語吹散,卻準確地傳到了每一艘戰船的將領耳中。
“放!”
隨著一聲令下,三艘炮船上同時騰起一團白煙,緊接著是震耳欲聾的轟鳴。三顆黑鐵炮彈拖著弧線飛向采石磯水寨,在空中劃過三道微弱的殘影。紅巾軍的士兵們不約而同地屏住呼吸,目光緊隨著炮彈移動,仿佛那不是炮彈,而是他們全部的希望。
“咚!咚!咚!”
三聲悶響接連傳來,卻沒有預想中的驚天動地。兩顆炮彈落在了水寨外的淺灘上,隻激起兩團渾濁的水花;另一顆雖然砸中了寨牆,卻隻在木樁上留下一個淺淺的凹痕,木屑紛飛,卻連一根木樁都沒能撼動。
“媽的!”甲板上爆發出一陣壓抑的咒罵聲。一個年輕的炮手紅著眼眶,猛地一拳砸在炮身上,“這破玩意兒!還不如老子的弓箭管用!”
他的抱怨道出了所有人的心聲。這些火炮看起來威風凜凜,實則射程不足百丈,威力更是連元軍的投石機都比不上。與其說是壓製敵人,不如說是給對方的防禦增添了幾分笑料。
而此時的采石磯水寨上,早已亂作一團——卻是有條不紊的忙亂。蠻子海牙穿著一身銀甲,站在水寨中央的指揮台上,手裡把玩著一枚玉扳指,臉上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他早已從探馬那裡得知了紅巾軍的動向,對於那些所謂的“火炮”,更是嗤之以鼻。
“將軍,紅巾賊的戰船靠近了!”一個千戶打扮的元軍將領快步上前,單膝跪地。
蠻子海牙慢悠悠地抬眼,目光掃過江麵:“慌什麼?按老規矩辦。”
“是!”那千戶領命,轉身大吼,“弓弩手就位!投石機準備!火油桶備好!”
刹那間,水寨上仿佛變戲法一般,冒出無數黑洞洞的槍口和箭口。數百名弓弩手趴在寨牆的箭垛後,弓弦拉得如同滿月,箭頭閃爍著寒光;十幾架巨大的投石機矗立在寨牆內側,投石臂高高揚起,底下的士兵們正奮力調整著角度;還有十幾個木桶被推到寨牆邊,桶口露出粘稠的黑色液體,那是足以將戰船化為灰燼的火油。
當紅巾軍的戰船距離水寨還有五十丈時,蠻子海牙猛地揮下手臂:“放!”
“咻——咻——咻——”
密集的箭雨如同烏雲過境,遮蔽了半個天空。那些箭矢帶著尖銳的破空聲,像無數條毒蛇,精準地撲向甲板上的士兵。前排的士兵舉起盾牌,試圖組成一道堅固的防線,可那些箭矢力道極大,“噗嗤”一聲便穿透了木質盾牌,深深紮進士兵的身體裡。
“啊!”
慘叫聲此起彼伏。一個年輕的士兵剛入伍不到三個月,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一支箭羽毫無征兆地穿透了他的喉嚨,鮮血像噴泉一樣湧出,他甚至來不及發出一聲完整的慘叫,就直挺挺地倒在甲板上,眼睛瞪得滾圓,仿佛還在為眼前的景象感到不可思議。
常遇春所在的戰船,永遠是衝在最前麵的那一艘。他站在船頭,身披厚重的鐵甲,手裡揮舞著一柄巨大的戰斧。這柄戰斧是他親手鍛造的,斧刃足有半尺寬,沉重無比,尋常人根本揮舞不動,可在他手裡卻如同玩具一般。此刻,他正用斧麵格擋著射來的箭矢,“叮叮當當”的脆響不絕於耳,火星四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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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盾牌早已千瘡百孔,邊緣處布滿了細密的裂紋,幾支箭羽甚至穿透了盾牌,堪堪擦著他的肋骨飛過,帶起一串血珠。左臂因為長時間舉盾,肌肉早已僵硬酸痛,每一次揮動都像是有無數根針在紮。身上的傷口更是不計其數,最深的一道在後背,是昨天被一支元軍的狼牙箭劃開的,此刻正隨著他的動作不斷滲血,將內裡的衣衫浸透,黏膩地貼在皮膚上,又冷又癢。
“常將軍!左邊!”
身旁的親兵大吼一聲,話音未落,一支長矛已經從側麵刺來,矛頭閃爍著幽藍的光澤,顯然是淬了毒。常遇春想也不想,戰斧橫掃,“鐺”的一聲將長矛磕飛,隨即手腕一翻,斧刃帶著風聲劈下,正中那名元軍士兵的脖頸。鮮血噴湧而出,濺了他一臉,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滑落,滴進他的嘴裡,帶著一股鐵鏽般的腥甜。
他沒有時間擦臉,甚至沒有時間喘息。更多的元軍士兵順著繩索從水寨上滑下來,像猴子一樣撲向戰船。他們手裡揮舞著彎刀,臉上帶著猙獰的笑容,嘴裡喊著晦澀的蒙古語,仿佛一群來自地獄的惡鬼。
“頂住!給我頂住!”常遇春嘶吼著,聲音因為長時間的喊叫而變得沙啞。他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原本明亮的眸子此刻隻剩下燃燒的怒火和猩紅的殺意。他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倒在自己腳下——那是跟了他三年的親兵小五,一個總是笑嘻嘻的河南漢子,昨天還跟他說打完這仗就回老家娶媳婦。可現在,一支箭羽穿透了他的喉嚨,他的眼睛還圓睜著,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笑意,仿佛在做一個關於家鄉的美夢。
“啊——!”
常遇春發出一聲野獸般的咆哮,戰斧舞得如同風車,所過之處,元軍士兵的肢體橫飛,鮮血濺滿了整個甲板。他像一頭發狂的雄獅,用殺戮來宣泄心中的痛苦和憤怒。可無論他殺得再多,元軍的士兵還是像潮水一樣湧來,而身邊的弟兄們卻在一個個倒下,他們的慘叫聲像針一樣紮在他的心上。
“轟隆!”
一聲巨響從側麵傳來,震得整個江麵都在顫抖。常遇春下意識地回頭,隻見不遠處的一艘戰船被元軍的投石機擊中了。一塊磨盤大的巨石呼嘯著砸在船舷上,厚厚的木板像紙糊的一樣碎裂開來,木屑紛飛。海水如同脫韁的野馬,瘋狂地湧入船艙,戰船開始急劇傾斜,發出“嘎吱嘎吱”的呻吟,仿佛隨時都會散架。
“跳啊!快跳!”船上的士兵們驚慌失措地嘶吼著,紛紛跳進冰冷的江水。可他們剛浮出水麵,就被水寨上射來的箭矢穿透了身體,鮮血染紅了江麵。還有幾艘元軍的巡邏小船如同鬼魅般出現在附近,船上的士兵手持長矛,對著落水的紅巾軍瘋狂刺殺,江麵上到處都是絕望的哀嚎和掙紮的身影。
常遇春的眼睛紅了。他死死咬著牙,牙齦都咬出了血。他想衝過去救援,可自己的船上也已經殺聲震天,元軍的士兵像螞蟻一樣爬了上來,他根本分身乏術。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熟悉或陌生的麵孔在江水中消失,看著那艘戰船一點點沉入水底,激起一圈圈漣漪,仿佛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時間一點點流逝,每一刻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紅巾軍的戰船一艘接一艘地被擊沉,江麵上漂浮著越來越多的屍體和殘骸——斷裂的船槳、破碎的盾牌、染血的兵器、漂浮的頭盔……偶爾還能看到幾頂紅巾軍的頭巾,在渾濁的江水中若隱若現,像一朵朵凋零的血色花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