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遇春點頭：“我已查過潮汐表，三日後是大潮，寅時水位最高，正好適合登陸。”
“敵軍的主營設在南岸的高地上，”徐達又指向一處，“那裡視野開闊，你們登陸後必須立刻拿下，否則一旦被發現，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境地。”
常遇春取過一支狼毫，蘸了點茶水在桌麵上畫著：“我打算分三路進攻。一路由我親自率領，直撲糧倉；一路攻軍械庫；還有一路負責牽製敵軍主力。三路同時動手，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
“糧倉外有護城河，”徐達提醒道，“雖不寬，但足以阻礙進攻。你們得帶上雲梯和填河的沙袋。”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從兵力部署到武器裝備，從撤退路線到聯絡暗號，細細推敲著每一個細節。帳外的夜色越來越濃，營中的更鼓聲敲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亥時三刻，徐達才起身告辭。
“遇春，”臨走前，徐達拍了拍他的肩膀，“萬事小心。”
常遇春送他到帳門口，望著他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轉身回帳。帳內的燭火已燃得隻剩半截，油盞裡的燈花劈啪作響。他走到案前，拿起那張龍灣詳圖，借著燭光仔細看著。圖上的每一處線條、每一個標注，都仿佛化作了實景在他眼前展開：蜿蜒的河道、茂密的蘆葦、高聳的糧倉、巡邏的士兵……
他想起十二年前，自己還是個在懷遠鄉間打熬筋骨的少年，每日裡想著的不過是能吃上一頓飽飯。那年大旱，顆粒無收，父母兄長都死於饑荒，他揣著一把生鏽的柴刀，一路乞討到濠州，恰逢朱元璋招兵。他至今記得，當時的朱元璋還隻是個義軍頭領，卻親自給了他一碗熱粥，笑著說：“兄弟，跟著我，有飯吃，有仗打，將來讓天下人都能過上好日子。”
就是那碗粥，那句承諾，讓他從此將性命交托。十二年間，他從一個衝鋒陷陣的小兵，成長為獨當一麵的大將軍，身上的傷疤多了一道又一道，身邊的弟兄換了一茬又一茬，唯有朱元璋的信任，從未改變。
“將軍，您還沒歇息？”帳簾被輕輕掀開，副將李文忠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薑湯走了進來。他是朱元璋的外甥，自小在軍營長大，性子沉穩機敏，深得常遇春信任。
常遇春抬頭，揉了揉發脹的太陽穴：“睡不著，再琢磨琢磨戰事。”
李文忠將薑湯放在案上，碗沿氤氳著白汽，帶著辛辣的暖意。“將軍，您已經三天沒好好合眼了。”他看著常遇春眼下的青黑，心疼地說道，“明日還要點兵，總得養足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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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端起薑湯喝了一口，辛辣的暖流瞬間湧遍全身，驅散了些許疲憊。“文忠，”他放下碗，認真地看著李文忠，“這次奇襲龍灣，我打算讓你跟我一起去。”
李文忠愣住了，隨即眼中爆發出驚喜的光芒：“真的？將軍，我……我能行嗎？”他雖跟隨常遇春多年，卻多是負責後勤調度，從未參與過如此重要的奇襲。
“怎麼不行？”常遇春笑了，伸手拍了拍他的後背，“你心思縝密，又熟悉水師戰法，有你在，我更放心。”他指著地圖上的軍械庫，“到時候，你就率一路人馬，直取那裡。記住，不求全殲敵軍，隻求燒毀他們的火藥和箭矢，斷了他們的後援。”
李文忠看著地圖上的軍械庫位置，深吸一口氣，鄭重地拱手：“將軍放心，文忠定不辱命！”他的聲音帶著少年人的激動，卻又透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常遇春看著他，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自己。那時的他，也是這般意氣風發，渴望著建功立業。他忽然想起自己的長子常茂，今年也有李文忠這般年紀了，卻因常年征戰，父子倆難得見上一麵。
“文忠，”常遇春的聲音柔和了些，“你可知此行最要緊的是什麼？”
李文忠想了想：“是燒毀糧草，動搖敵軍？”
常遇春搖頭：“糧草要燒，但更要緊的是活著。你記住，無論何時，保全自己和弟兄們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他想起那些在戰場上倒下的弟兄，他們的麵容在記憶中漸漸模糊，卻總能在某個深夜清晰地浮現。
李文忠重重點頭：“末將記下了。”
夜漸漸深了，帳外的風聲也歇了，隻有遠處偶爾傳來幾聲更夫的吆喝。常遇春終於放下地圖，躺在簡陋的行軍床上。床板硌得人有些生疼，但他早已習慣。
他閉上眼睛，腦海中卻不由自主地浮現出龍灣的地形、敵軍的布防、進攻的路線……每一個細節都在反複推演，仿佛一場無聲的戰事正在腦海中激烈進行。他想象著弟兄們乘舟穿過蘆葦蕩的場景，想象著雲梯搭上糧倉城牆的瞬間，想象著火光衝天時敵軍的慌亂……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有了些許睡意。朦朧中，他仿佛看到了家鄉的田野，看到了父母兄長的笑臉，看到了朱元璋遞過來的那碗熱粥……溫暖的感覺包裹著他，讓連日來的疲憊都消散了不少。
他知道，明日天一亮，一場艱巨的任務就將開始。五千精兵的性命，甚至整個東征大計的成敗，都係於他一身。這擔子重逾千斤，卻也讓他心中燃起熊熊的火焰——那是對勝利的渴望，是對弟兄的承諾，是對陛下的忠誠，更是對這亂世早日終結的期盼。
窗外的月光透過帳簾的縫隙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影，如同利刃的鋒芒。常遇春翻了個身，握緊了枕邊的長矛。長矛的木柄被摩挲得光滑溫潤，帶著熟悉的重量。
他知道，龍灣之戰的前奏已經奏響，而他，將是這場戰役中最鋒利的那把劍。無論前路有多少荊棘，多少凶險，他都會一往無前。因為他身後，是信任他的弟兄，是期盼他的陛下，是無數渴望太平的百姓。
夜色深沉，軍營寂靜，唯有那顆為家國跳動的赤子之心，在寂靜中發出鏗鏘的回響，與天邊隱隱的雷聲遙相呼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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