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江南總帶著黏膩的潮氣,即便到了夜裡,風裹著水汽吹在人身上,也像裹了層濕麻布般不自在。可此刻常州城外的明軍大營裡,卻沒人顧得上這惱人的天氣——主營帳外的旗杆上,那麵繡著“常”字的戰旗在夜風中獵獵作響,帳內燭火通明,映得帳中諸將的臉龐忽明忽暗,每個人的眼中都藏著按捺不住的躁動。
這已經是明軍圍住常州的第十五天了。十五天裡,常遇春沒讓一兵一卒靠近城牆半步,隻讓士兵們每日輪換著在城下“罵陣”。起初,城頭上的元軍還會隔著護城河回罵,扔石頭、射箭,一個個義憤填膺,仿佛要把城下的明軍生吞活剝。可日子一久,罵聲漸漸稀了,城頭上的士兵也從探頭探腦變成了縮在垛口後打盹,到最後,任憑明軍怎麼喊,城上連個回應的人影都難見著。
可常遇春知道,這不是麻木——是焦躁。就像獵人圍著獵物久了,先慌的往往是被困住的那一個。他坐在帥椅上,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劍柄,那劍柄是用黑檀木做的,被他常年握得光滑溫潤。帳外傳來巡夜士兵的腳步聲,還有遠處偶爾響起的更鼓聲,一切都顯得平靜,可這份平靜下,藏著即將噴薄而出的雷霆之勢。
“將軍,時辰到了。”帳門被輕輕掀開,副將周德興走了進來,他身上的鎧甲還帶著夜露的寒氣,聲音壓得極低,“徐達將軍已經在帳外候著了。”
常遇春抬眼,目光如炬:“讓他進來。”
徐達推門而入時,身上還帶著風。他剛從東、北兩門的營寨過來,臉上帶著幾分風塵,卻絲毫不見疲憊。他對著常遇春拱手行禮,剛要說話,就見常遇春已經站起身,走到帳中央的沙盤前——那沙盤是用細沙和黏土堆成的常州城地形,城牆、護城河、街巷都標注得清清楚楚,連西門外那片密密麻麻的民房,都用小木片插著做了標記。
“天德徐達字),你來看。”常遇春指著沙盤上的常州城,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這十五天的‘罵陣’,沒白費。呂珍那老小子,現在怕是連覺都睡不安穩了。”
徐達湊過去,順著常遇春的手指看去:“將軍說得是。昨日我派去的斥候回來報,說城牆上的守軍換防越來越頻繁,夜裡還能聽到城裡麵傳來的爭吵聲,想來是呂珍的耐心快被磨沒了。”
“不止是沒耐心。”常遇春冷笑一聲,手指在沙盤上輕輕一點,“他現在就盼著我們立刻攻城,好跟我們拚個你死我活。畢竟常州是張士誠在江南的重鎮,丟了這裡,他在平江就成了孤家寡人。可我們偏不遂他的意——要打,就得打他個措手不及。”
說著,常遇春的手指緩緩移動,最終停在了沙盤西側,那片插著小木片的“民房”旁:“我讓斥候盯著西門好些天了。這西門看著城高牆厚,護城河也寬,可實則是個軟柿子。你看這裡——”他指著護城河的一段,“水流比彆處緩了三成,底下全是淤泥,沙袋扔下去,用不了半個時辰就能填出條路來。而且西門外的民房挨得近,我們的人藏在裡麵,城上的人連個影子都瞅不見,調動兵力也方便。”
徐達眼睛一亮,隨即補充道:“還有一事。西門的守將是呂珍的妻弟,叫王虎。這人我早有耳聞,說是有幾分蠻力,可腦子卻不好使,還貪杯好色。前幾日我還聽說,他為了搶個民女,把西門附近的一個秀才給打了,現在城裡的百姓提起他,都恨得牙癢癢。這麼個人守西門,簡直是老天幫我們。”
常遇春聞言,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他猛地一拍沙盤,震得上麵的細沙簌簌落下:“好!那我們就從西門下手!計劃我已經想好了,你聽仔細了——”
帳內的燭火晃了晃,映得兩人的影子在帳壁上忽大忽小。常遇春壓低聲音,一字一句地說出了作戰計劃,每一個細節都考慮得周全,從兵力調配到信號傳遞,環環相扣,沒有半分疏漏。
徐達越聽越振奮,等常遇春說完,他忍不住抱拳道:“將軍此計,真是妙絕!呂珍就算有三頭六臂,也想不到我們會從西門突破。末將這就去準備,保證把東、南、北三門的戲演足!”
“好!”常遇春拍了拍徐達的肩膀,“三更時分,我們同時行動。記住,虛張聲勢要逼真,讓呂珍以為我們要全線進攻,把他的兵力都引到東門去。等我這邊浮橋架好,信號彈一升,你就率軍猛攻東門,死死咬住呂珍的主力,彆讓他有機會回援西門。”
“末將明白!”徐達鄭重地點頭,轉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營帳。
帳內隻剩下常遇春一人。他盯著沙盤上的常州城,良久,才緩緩舒了口氣。他知道,這一戰至關重要。拿下常州,就能打通通往平江的道路,主公朱元璋一統江南的大業,就能邁出最關鍵的一步。可他也清楚,戰爭意味著什麼——每一次攻城,每一場廝殺,都會有無數將士倒下,都會有無數家庭破碎。他的手指輕輕拂過沙盤上的“城牆”,眼神複雜,有堅定,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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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常遇春喊道。
“末將在!”帳外立刻傳來應答聲,親兵隊長李二牛掀簾而入。這李二牛是常遇春的老部下,從他在和州起兵時就跟著他,為人忠厚,作戰勇猛,是常遇春最信任的人之一。
“去把三千精銳的將領都叫來,再備些乾糧和水,讓弟兄們吃飽喝足,三更時分,隨我去西門。”常遇春吩咐道。
“是!”李二牛應聲而去。
不多時,十幾個將領陸續走進營帳。他們都是跟著常遇春身經百戰的老兵,一個個眼神堅毅,身上的鎧甲雖然陳舊,卻透著一股肅殺之氣。常遇春看著他們,心中湧起一股暖流——這些人,都是他的兄弟,是為了大明江山出生入死的勇士。
“諸位兄弟。”常遇春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股穿透力,“今夜,我們要拿下常州。西門是突破口,成敗在此一舉。我知道,此去凶險,可隻要我們齊心協力,就沒有攻不下的城,沒有打不敗的敵人!”
“願隨將軍赴湯蹈火!”眾將齊聲高喊,聲音震得帳頂的灰塵都落了下來。
常遇春滿意地點點頭:“好!一會兒三更,我們悄悄摸到西門,填護城河,架浮橋。記住,動作要輕,不能驚動城上的守軍。等信號彈升起,我們就全力攻城,直插呂珍的中軍大營!”
“得令!”
三更的梆子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清晰。常遇春親自披掛上陣,他穿上了那套玄鐵打造的鎧甲,鎧甲上還留著上次作戰時的刀痕,在燭火下泛著冷光。他手持長槍,槍杆是用千年紫檀木做的,沉甸甸的,卻被他握得穩穩的。
三千精銳早已在營外集結完畢。他們都穿著輕便的黑衣,背著沙袋和木板,臉上塗著黑灰,連馬蹄都用麻布裹了起來,走起路來悄無聲息。常遇春看了一眼隊伍,對著李二牛使了個眼色。李二牛會意,悄悄走到隊伍最前麵,帶領著士兵們,朝著西門的方向摸去。
夜風吹過,帶來了護城河的水汽,還有遠處隱約傳來的蛙鳴。隊伍像一條黑色的長龍,在夜色中蜿蜒前行,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常遇春走在隊伍中間,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耳朵豎得老高,捕捉著任何一絲異常的聲響。
很快,西門外的民房出現在眼前。這些民房大多是空的,百姓們早就被呂珍的軍隊趕到了城裡,隻剩下空蕩蕩的屋子和院子。常遇春一揮手,隊伍立刻分散開來,鑽進了各個民房裡。他走到一間靠河的屋子,推開窗戶,朝著城牆的方向望去——城頭上的火把忽明忽暗,偶爾能看到士兵走動的影子,卻沒人注意到,就在離他們不遠的民房裡,已經藏了三千虎狼之師。
“將軍,徐達將軍那邊應該開始了。”李二牛湊到常遇春身邊,低聲說道。
常遇春點點頭,剛要說話,就聽到遠處傳來震天動地的鼓聲和喊殺聲。他心中一喜——徐達到位了!
果不其然,城頭上的火把瞬間多了起來,原本昏昏欲睡的士兵們紛紛站直了身子,朝著東、南、北三門的方向望去。很快,就聽到城裡麵傳來了雜亂的腳步聲和呼喊聲,顯然是呂珍正在調兵遣將。
“機會來了!”常遇春低喝一聲,“弟兄們,上!”
早已準備好的士兵們立刻從民房裡衝了出來,朝著護城河奔去。他們兩人一組,抬著沙袋,迅速將沙袋扔進河裡。沙袋落入水中,發出“噗通”的聲響,可這聲響很快就被遠處的鼓聲和喊殺聲掩蓋了過去,城頭上的守軍根本沒有察覺。
淤泥深厚的河床,成了最好的助力。一袋袋沙袋扔下去,很快就在河中間填出了一條窄窄的通路。常遇春站在河邊,緊握著長槍,目光緊緊盯著城頭,手心卻微微出了汗——這是最關鍵的時刻,一旦被發現,所有的計劃都將功虧一簣。
“快!再快點!”李二牛在一旁催促著,他自己也扛著一袋沙袋,跑得滿頭大汗。
士兵們一個個乾勁十足,沒人叫苦,沒人喊累。他們知道,此刻多快一秒,勝利的希望就大一分。一炷香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護城河被填出了一條寬約兩丈的通路,剛好能容下浮橋。
“停!填沙袋的弟兄們休息,架橋的上!”常遇春喊道。
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士兵們立刻衝了上去,他們手中拿著早已準備好的木板和鐵索,動作麻利地將木板拚接起來,用鐵索固定住。這些木板都是事先在大營裡做好的,大小剛好合適,拚接起來十分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