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府的初夏,總帶著幾分黏膩的潮熱。可今日的皇宮午門內外,卻像是被一股無形的熱浪裹著——不是暑氣,是將士們用血汗澆出的捷報帶來的歡騰。快馬踏過青石板的聲響還未消散,捧著軍報的內侍就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進了奉天殿,那聲音裡的顫抖,一半是跑出來的,一半是激動的:“陛下!大捷!常州大捷!常將軍、徐將軍不僅破了常州,還險些生擒張士誠!”
朱元璋正握著朱筆批閱奏章,聞言猛地抬頭,墨汁在奏疏上洇出一個深色的圓點也渾然不覺。他快步走下禦座,一把抓過軍報,目光掃過“常州城破”“張士誠遁走”幾個字時,緊繃了多日的眉頭終於舒展開,連帶著眼角的細紋都染上了笑意。殿內的文武百官見狀,齊齊跪倒在地:“陛下洪福齊天!我大明將士英勇,此乃國運昌隆之兆!”
朱元璋卻沒急著受賀,他捧著軍報反複讀了三遍,尤其是看到“常遇春設伏於牛塘,徐達斷後於潞城,兩軍夾擊,士誠軍潰不成軍”那段時,忍不住拍了下禦案:“好!好一個常伯仁!好一個徐天德!朕沒看錯人!”他轉過身,目光掃過殿內眾臣,聲音洪亮如鐘:“傳朕旨意——賞!常遇春、徐達各賜黃金百兩、彩緞五十匹,麾下將士按功行賞,不得有誤!另外,命二人乘勝追擊,直取平江,務必將張士誠這顆毒瘤徹底鏟除,為江南百姓除此大患!”
旨意隨著快馬,日夜不停地往常州趕去。而此時的江南大地上,另一支隊伍正沿著運河兩岸穩步推進——那是常遇春與徐達率領的明軍主力。常州城破後,張士誠帶著殘部倉皇逃往平江,沿途的無錫、江陰等地守軍本就心惶惶,見明軍旌旗招展、軍紀嚴明,不等大軍攻城,守將便紛紛開城投降。短短十日,明軍就兵不血刃地拿下了三座城池,如同一張大網,緩緩向平江收攏。
平江,這座後來被稱作蘇州的古城,此刻正像一頭盤踞在太湖之濱的巨獸。城牆上的青磚被歲月磨得發亮,卻在近幾日被守軍重新加固,垛口後隱約可見握著刀槍的士兵;城內河道縱橫,烏篷船穿梭其間,卻不再是往日運貨的商船,而是裝滿了糧草和兵器的軍船。張士誠在這裡經營了十餘年,早已把平江打造成了一座銅牆鐵壁——城牆高達三丈,寬能容四馬並行;城外有護城河環繞,水深丈餘;城內糧草堆積如山,光是囤積的稻穀就夠十萬大軍吃三年;更重要的是,他在此地深得民心,當年他率鹽丁起義,救百姓於元軍苛政之下,至今還有老人記得他“輕徭薄賦”的恩惠,是以聽聞明軍要來,不少百姓都主動拿起鋤頭,幫著守軍加固城防。
這日清晨,天剛蒙蒙亮,平江城外十裡處的一片開闊地就熱鬨了起來。明軍士兵們背著行囊、扛著帳篷,有條不紊地搭建營寨。負責紮營的校尉李鐵柱正指揮著士兵固定帳篷的木柱,忽然看到遠處有個老農背著鋤頭,躲在樹後探頭探腦,眼神裡滿是不安。李鐵柱放下手裡的繩子,大步走了過去,臉上堆著笑:“老人家,您彆怕,我們是大明的軍隊,不是來搶東西的。”
老農攥著鋤頭的手緊了緊,聲音有些發顫:“官……官軍?前幾年元軍來的時候,也是這麼說的,結果把我家的糧食都搶光了……”他說著,眼圈就紅了,“你們要是也搶糧,我這老婆子還等著米下鍋呢。”
李鐵柱心裡一酸,他想起自己老家的爹娘,當年也是被元軍害得賣了耕地,差點餓死。他從懷裡掏出兩個麥餅,遞到老農手裡:“老人家,您看,這是我們自己帶的乾糧,您先墊墊肚子。我們將軍有令,誰敢騷擾百姓,輕則打五十軍棍,重則砍頭!您要是不信,就看著,我們絕不拿老百姓一針一線。”
老農接過麥餅,捏了捏,還是熱的。他抬頭看了看遠處的營寨,士兵們有的在打水,有的在生火,沒有一個人靠近旁邊的莊稼地,甚至有個小兵不小心踩倒了幾棵秧苗,立刻蹲下來想扶,見扶不起來,又從懷裡掏出幾個銅板,放在了田埂上。老農看著那枚閃著光的銅板,眼眶更熱了,他抹了把眼淚,轉身就往村裡跑,一邊跑一邊喊:“是好軍隊!是不搶糧的好軍隊!”
不遠處的高坡上,常遇春正勒著馬,看著這一幕。他穿著一身玄色鎧甲,甲片在晨光下泛著冷光,臉上的刀疤從眉骨延伸到下頜,讓他看起來多了幾分凶悍,可此刻他的眼神卻很柔和。身邊的徐達見狀,笑著說:“伯仁,你這道‘嚴禁騷擾百姓’的命令,可比千軍萬馬還管用。你看,這才半天,老百姓就不害怕了。”
常遇春勒轉馬頭,看向徐達:“天德,你我都是苦出身,知道百姓最怕什麼。咱們打仗,不就是為了讓百姓能過上安穩日子嗎?要是連自己人都欺負,那和元軍、和張士誠有什麼區彆?”他頓了頓,目光投向遠處的平江城,語氣沉了下來,“張士誠在平江根基深,硬攻肯定不行。咱們先穩住民心,再慢慢想對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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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達點點頭,他知道常遇春看著像個粗人,其實心思細得很。當年在鄱陽湖大戰,他就是靠著“攻心為上”的計策,瓦解了陳友諒的水軍。如今麵對平江這座堅城,常遇春顯然又有了新的打算。
午時過後,中軍大帳內已經坐滿了將領。帳中央掛著一幅巨大的平江地圖,上麵用紅筆標出了城牆、河道、糧倉的位置,甚至連城內的主要街道都畫得清清楚楚。將領們圍在地圖旁,你一言我一語地討論著攻城之策,氣氛熱烈得很。
“將軍!平江城雖然堅固,但咱們有火炮!不如直接用火炮轟開城門,一鼓作氣衝進去!”說話的是裨將周武,他性子急,當年在滁州之戰中,就是他第一個爬上城牆,得了“登城勇士”的稱號。
他話音剛落,就有人反駁:“周將軍,你忘了常州城的教訓了?張士誠的城牆都是用糯米汁混合黃土砌的,堅硬得很,火炮根本轟不動!再說,城門那裡肯定有重兵把守,咱們要是硬衝,傷亡肯定慘重!”
另一位將領也皺著眉:“而且平江城內河道多,守軍可以通過水路調動兵力,咱們就算圍了城,他們也能從水路運糧草進來。到時候咱們糧草耗儘,反而會被他們拖垮。”
眾將你一言我一語,說的都是強攻的難處。徐達站在一旁,眉頭微蹙,他看向常遇春,發現常遇春正盯著地圖上的河道出神,手指在那些彎彎曲曲的線條上反複描摹,像是在尋找什麼。
帳內漸漸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常遇春身上。常遇春抬起頭,目光掃過眾將,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讓人信服的力量:“諸位說得都對,強攻是下策,水戰咱們也不占優勢。張士誠以為咱們會在城下跟他耗,等咱們糧草耗儘了再反擊,那咱們就偏偏不按他的想法來。”
他伸手指向地圖上的一座小山,那裡離平江城不過三裡地,標注著“虎丘”二字。“此山名為虎丘,地勢高聳,站在山頂能俯瞰整個平江城。我打算在這裡修建一座高聳的木塔,塔上放置巨型拋石機。”
“拋石機?”周武愣了一下,撓了撓頭,“將軍,拋石機的射程也就幾十步,根本打不到城牆啊,就算打到了,也砸不開那麼厚的牆。”
其他將領也紛紛點頭,顯然都覺得這個主意不靠譜。常遇春卻笑了,他拿起一支毛筆,在地圖上的虎丘山旁畫了個圈:“我說的拋石機,不是為了砸城牆,是為了砸‘人心’。”
他站起身,走到地圖中央,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我的計劃,分為三步,名為‘斷其脈,亂其心,攻其城’!”
“第一步,斷其脈!”他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平江城的所有水道入口,從婁門到胥門,一共七個入口,每個入口都用紅筆圈了出來,“命工兵營立刻出發,在每個水道入口打下巨木,修建水壩。巨木要選碗口粗的,埋進河床三尺深,再用鐵索連起來,上麵鋪上石板,讓他們的船進不來也出不去!這樣一來,城內的糧草就隻能消耗存量,援軍也沒法從水路進來,咱們就能把他們困在城裡!”
眾將眼睛一亮,周武一拍大腿:“好主意!斷了他們的水路,就等於斷了他們的活路!看他們還怎麼跟咱們耗!”
“第二步,亂其心!”常遇春接著說,手指指向虎丘山,“在虎丘山上建塔,不是為了拋巨石,是為了拋‘心石’。咱們讓文書營的人寫勸降信,寫在布條上,裹在瓦罐裡,再放上幾個麥餅——對,就是咱們自己吃的麥餅,讓他們看看咱們的糧草充足。然後用拋石機把這些瓦罐拋進城裡,告訴城內的百姓,咱們隻殺張士誠,不傷無辜;告訴城內的士兵,投降者免死,還能分到土地;要是抵抗,等城破了,就按軍法處置!”
他頓了頓,語氣加重了幾分:“張士誠能守住平江,靠的就是民心和軍心。咱們隻要讓百姓知道跟著張士誠沒有活路,讓士兵知道投降才有出路,用不了多久,城內就會自亂陣腳。到時候不用咱們攻城,他們自己就會亂起來!”
帳內鴉雀無聲,將領們都被這個主意驚到了。他們打了這麼多年仗,隻知道用刀槍說話,卻沒想到還能這麼“打仗”——不用流血,就能瓦解敵人的鬥誌。
“第三步,攻其城!”常遇春的聲音變得激昂起來,“等他們糧草斷絕,軍心渙散,咱們再動手!一方麵,讓挖地道的士兵從地下突入城中,直取糧倉和軍械庫;另一方麵,在城門之外堆積土石,修建一座比城牆還高的‘土山’,到時候咱們的弓箭手站在土山上,就能居高臨下地壓製城頭的守軍,再用火油燒他們的城樓,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到那時,平江城就是咱們囊中之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