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卷著殘冬的最後一絲寒意,掠過燕山山脈,吹拂著這座剛剛易主的宏偉都城。對於常遇春而言,這風中似乎還夾雜著不久前金戈鐵馬的鐵鏽味與血腥氣,但更多的,是一種新生的、混雜著泥土芬芳與人間煙火的清新氣息。
當他率領著主力大軍,踏著沉穩而整齊的步伐,重新回到大都城下時,眼前的景象讓他這位身經百戰的猛將,也不禁微微一怔,隨即,一絲難以察覺的、發自內心的笑意在他唇邊漾開。
這座曾象征著蒙古帝國百年榮耀的故都,此刻,竟已煥然一新。記憶中,街道上堆滿了元廷潰敗時遺棄的雜物,空氣中彌漫著腐朽與恐慌。而現在,青石板鋪就的寬闊街道被清掃得一塵不染,兩旁的商鋪卸下了死氣沉沉的木板門,換上了嶄新的招幌。綢緞莊的五彩綢緞在風中招搖,茶館裡飄出嫋嫋的清香,包子鋪的熱氣蒸騰而上,與行人的歡聲笑語交織在一起。孩子們在街角追逐嬉戲,清脆的笑聲如同銀鈴,驅散了這座古城長久以來籠罩的陰霾。
一派欣欣向榮,恍若隔世。
“將軍,您看……”副將李文忠策馬趕上,眼中滿是驚歎與敬佩,“您離開才不過月餘,大都……不,如今該叫北平了,竟已有了這番氣象。您留下的那套治理方略,簡直是神來之筆!”
常遇春收回目光,目光深邃如海。他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輕輕拍了拍胯下那匹通體烏黑的“追風”戰馬。這匹跟隨他踏遍千山萬水、立下赫赫戰功的寶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境,溫順地打了個響鼻。
“神來之筆?”常遇春終於開口,聲音一如既往的洪亮,卻帶著一絲難得的溫和,“文忠啊,這世上哪有什麼神來之筆。不過是將心比心,把百姓當成自家親人罷了。打仗,要知敵;治民,要知心。我常遇春是個粗人,不懂那些彎彎繞繞的經世致用之學,但我曉得,人活著,無非就圖個安穩溫飽。解決了這兩樣,人心自然就安了。”
他頓了頓,眼神掃過這片他親手打下的土地,語氣中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走,進城。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大軍入城,軍紀嚴明,秋毫無犯。百姓們看到這支威武之師,非但沒有絲毫畏懼,反而紛紛駐足,投來好奇而友善的目光。有些人甚至認出了走在隊伍最前方、身形魁梧的常遇春,自發地鼓起掌來。掌聲從零星幾點,迅速彙成一片熱烈的浪潮。
常遇春翻身下馬,步行走在隊伍的最前列。他脫下了沉重的頭盔,露出一頭利落的短發,那張在戰場上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臉龐,此刻在午後的陽光下,竟顯得格外質樸。他向兩旁的百姓抱拳致意,動作自然,沒有絲毫的矯揉造作。
他做的第一件事,並非是入駐元朝那金碧輝煌的皇宮,也不是清點府庫,而是派人全城張貼告示,召集城中的父老鄉親、商賈儒生、能工巧匠,於次日清晨,在元朝皇宮的奉天殿前,開一個彆開生麵的“大會”。
這個消息如同一塊巨石投入平靜的湖麵,在整個北平城激起了巨大的漣漪。奉天殿,那是元朝皇帝舉行最盛大典禮的地方,是權力的巔峰,是尋常百姓連靠近都不敢想的禁地。如今,這位大明將軍,竟要邀請他們這些布衣白丁,在那裡集會?這簡直聞所未聞!
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奉天殿前的廣場上便已是人頭攢動。有拄著拐杖、白發蒼蒼的老者,有穿著長衫、神情儒雅的讀書人,有衣著樸素、雙手布滿老繭的工匠,也有衣著光鮮、眼神精明的商賈。他們或站或坐,交頭接耳,臉上寫滿了激動、好奇,以及一絲深藏的忐忑。
辰時三刻,常遇春在一隊親兵的簇擁下,從奉天殿內走出。他沒有穿那套象征著無上榮耀的蟒袍玉帶,依舊是一身樸素的明光鎧,甲胄上還帶著些許征戰的痕跡,擦拭得鋥亮,卻不顯奢華。他一步步走上那高高的漢白玉台階,轉身,麵對著台下黑壓壓的人群。
廣場上瞬間安靜下來,數千道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常遇春環視一周,目光如炬,卻並無壓迫感,反而像冬日裡的暖陽,溫和而有力。他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而真誠,清晰地傳到每一個人的耳朵裡:
“諸位父老鄉親,先生們!”
他先是深深一揖,這個動作讓台下所有人都愣住了。一位手握重兵、功高蓋世的開國大將,竟向他們這些平民百姓行禮?
“我常遇春,奉我家陛下之命,率軍北伐,克複大都。今日請諸位來,不為彆的,隻想和大家說幾句心裡話。”他站直了身子,語氣愈發懇切,“我大明軍隊,是來解救大家於水火的,不是來做新的老爺,騎在大家頭上的。元朝的統治,已經像這冬天的冰雪,徹底過去了!從今天起,這裡不再是‘大都’,而是‘北平’!取‘北方平定,天下安寧’之意!”
“北平……北方平定……”人群中有人低聲念叨著,眼中閃爍著淚光。這個名字,對於他們這些在異族統治下生活了近一個世紀的漢人來說,意義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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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遇春看出了眾人的情緒,他話鋒一轉,切入了最實際的問題:“我知道,大家最關心的,無非是兩件事。第一,是吃飯;第二,是安全。對不對?”
台下響起一陣騷動,隨即是壓抑不住的點頭和附和。是啊,改朝換代,對他們而言,最怕的就是戰亂再起,流離失所。
“好,那我就先說吃飯。”常遇春的聲音提高了幾分,“戰亂剛過,許多人家中存糧不多。官府已經在城東、城西、城南開設了三處粥廠,確保人人有飯吃,絕不讓一個人餓肚子!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眼下開春在即,官府會儘快組織大家恢複農耕,種子、農具,都會有所補貼。今年過冬的糧食,我家陛下早已做了安排,會從南方調運過來,請大家儘管放心!”
他的話,樸實無華,卻像一顆定心丸,讓無數顆懸著的心落了地。人群中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
“再說安全!”常遇春抬手壓了壓掌聲,繼續說道,“我已經嚴令全軍,但凡有欺壓百姓、強取豪奪者,殺無赦!同時,我會從各坊挑選青壯,組織民團,協助官府維持治安,嚴懲盜匪。誰敢在北平城裡作惡,就是與我常遇春為難,與整個大明為難!”
“好!好!”這一次,掌聲中夾雜著抑製不住的歡呼聲。安全感,這是比糧食更珍貴的東西。
接下來,常遇春展現出了他驚人的政治才能,那是一種源於民間、深諳人性的智慧。
“元朝有一項最惡毒的製度,叫‘驅口’!”他的聲音陡然轉冷,帶著一股殺伐之氣,“把我們漢人、南人當作牛馬奴隸,隨意買賣,任意打殺!這種慘無人道之事,在我大明,絕不容許!我宣布,從即刻起,廢除‘驅口’製度!所有被販賣的奴隸,一律恢複良民身份,官府為其造冊,讓他們堂堂正正地做人!”
此言一出,台下頓時一片嘩然,隨即是山呼海嘯般的歡呼。那些被奴役的人們,有的當場癱倒在地,嚎啕大哭;有的則激動得滿臉通紅,振臂高呼。他們不敢相信,這被壓迫了幾代人的枷鎖,就這麼被輕易地砸碎了。
“還有!”常遇春趁熱打鐵,“元朝貴族、王公大臣,霸占了我們多少良田?多少百姓流離失所,無地可耕?從今天起,所有被元廷非法侵占的土地,全部收歸官府,然後分給那些沒有土地的農民耕種!永為你們的產業!”
這無疑是又一顆重磅炸彈。土地,是農民的命根子。分田地,這三個字,比任何華麗的辭藻都更能打動人心。
常遇春的目光,最終落在了人群中一位須發皆白、身形佝僂的老秀才身上。他微微一笑,語氣變得溫和:“我還聽說,有位老先生,因為寫了一首諷刺元廷的詩,被關了十幾年,受儘折磨。可有此事?”
那老秀才渾身一顫,渾濁的老眼中滿是驚恐,下意識地想往後縮。
常遇春卻從台階上走了下來,穿過人群,徑直來到老秀才麵前。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中,他親自為老秀才解開了身上的枷鎖——那是象征罪人的木枷,雖然元廷已倒,但他卻一直戴著。
“老先生,受苦了。”常遇春的聲音充滿了歉意,“是我大明來遲了,讓您受了這多年的冤屈。”
老秀才老淚縱橫,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顫抖著雙腿,就要跪下磕頭。
常遇春眼疾手快,一把將他扶住,笑道:“老先生,使不得!您是讀書人,是斯文一脈,我常遇春是個粗人,可不能折了您的壽。”
他轉頭對親兵吩咐道:“去,備一桌好酒好菜,我要親自為老先生接風洗塵!”
隨後,他又對老秀才誠懇地說道:“老先生,我聽說您學問很好。如今百廢待興,我們正需要您這樣的人才。我已在國子監之下,新設了‘北平府學’,想聘請您去教書,為咱們大明培養棟梁之才,不知老先生可願意?”
老秀才再也抑製不住,淚水如斷線的珠子般滾落。他哽咽著,聲音嘶啞:“將軍……將軍真乃再生父母!將軍之恩,老朽……老朽沒齒難忘!”
“老先生言重了。”常遇春扶著他,朗聲笑道,“我家陛下常說,‘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國家要興旺,離不開你們這些讀書人。以後,教化萬民,傳承文脈,就要靠你們了!我常遇春打仗,是保家衛國;你們教書,是強國之本。咱們分工不同,目標卻是一樣的!”
這一幕,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深受感動。他們發現,這位在戰場上如凶神惡煞、令敵人聞風喪膽的“常十萬”,在生活中,竟是如此平易近人,如此尊重知識,如此通情達理。他不是一個高高在上的征服者,而是一個可以與之交心、值得信賴的守護者。
大會結束,常遇春的威望在北平城中達到了頂峰。但他並未因此有絲毫懈怠。他知道,安撫人心隻是第一步,恢複生產,讓百姓真正過上好日子,才是長治久安的根本。
在接下來的日子裡,常遇春展現出了他作為“戰神”的另一麵——一位親力親為的“農夫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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