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東戰事的硝煙暫時散去,西北的烽火被洪承疇死死摁在潼關以西,京畿腹地那場令人心悸的短暫動蕩指可能的糧道危機或小規模流竄)也在朝廷的強力手腕下被撲滅。
京師,這座帝國的心臟,終於迎來了喘息之機,開始舔舐傷口,努力恢複戰前的秩序與生機。
春風帶著暖意,吹化了胡同口殘留的積雪。胡記麵攤的油布棚子換上了新的,爐火燒得旺,騰騰熱氣帶著麵香,吸引著過往行人。生意明顯好了起來。
“老胡!兩碗肉臊子麵!多加辣子!”巡城的老趙嗓門洪亮,帶著幾個換防的弟兄坐下,盔甲擦得鋥亮,精神頭十足。
“好嘞!趙爺,今兒個氣色不錯啊!”老胡麻利地下著麵。
“能差嗎?”老趙一拍大腿,“餉銀!足額!按時!發下來了!還補了前頭欠的!弟兄們心裡踏實,巡街都有勁兒!”
老趙指著胡同口,“瞧見沒?順天府新栽的樹苗!工部的人正帶人修被流民踩壞的溝渠呢!還有那邊,”他指向更遠處隱約可見的工地,“皇城根兒下,原來被流民占著搭窩棚的地兒,現在清理乾淨了,聽說要建新的官倉和賑濟所!這京師,總算有點太平景象了!”
幾個挑擔的小販也湊過來吃麵,臉上有了笑容。
“可不是!平糶倉還在開,糧價穩住了!我那雜貨鋪,生意也好了點!”
“聽說朝廷下了旨,免了京師和北直隸遭了兵災、匪患地方的三年遼餉?還有開荒的,頭三年免稅賦?這可是天大的恩典!”另一個消息靈通的說道。
“恩典是恩典,”一個老成些的歎道,“可遭了災的地方,人死的死,逃的逃,地都荒了,想複墾也難啊…不過總歸是條活路。”
老胡聽著,手裡下麵,心裡也熱乎起來。
他看得見變化;街上巡邏的兵丁多了,但眼神不再凶戾,而是透著股維護秩序的勁兒;
流民少了,剩下的也大多被安置到城外官設的屯墾點或作坊裡做工;倒塌的院牆在修補,堵塞的溝渠在疏通;
連糧店張掌櫃的鋪子,也重新開張,雖不敢說生意興隆,但進出的客人多了些。
家裡的日子,如同這初春的天氣,漸漸回暖。
糧店張掌櫃特意提了一小袋新米來謝老胡:“老胡啊,托朝廷的福,也托你的福!平糶倉穩住了市麵,免賦稅的旨意也給了活路。我那小舅子家在霸州,遭了匪,房子燒了,地也荒了。
這不,剛接了朝廷的‘安民告示’,回去領了種子農具,準備開荒了!雖說從頭再來苦點,總比餓死強!”老胡替他高興,也感念朝廷的舉措。
胡小栓在墨香齋升了“半師”,工錢漲了些。李掌櫃紅光滿麵:“朝廷在陝西剿匪,邸報抄傳需求大增!洪總督捷報頻傳,讀書人也愛看!
咱們這筆墨生意,沾光了!剿餉?繳是繳了,但戶部派了禦史下來核查,攤派還算公道,沒被胥吏多刮一層油去。”小栓臉上有了笑容,走路都帶風。
最讓老胡一家歡喜的是小翠的婚事。南城根兒周家那個在漕幫做幫工的後生,年後跟著船隊跑了趟江南,掙了些辛苦錢,人看著更穩重了。
兩家相看過,彼此都滿意。婚期定在了秋收後。胡嬸翻出壓箱底的布料,開始一針一線給女兒縫嫁衣,臉上是多年未見的舒心笑容。
雖然周家也是普通人家,但小夥子踏實肯乾,漕幫的營生在朝廷整頓漕運、保障京師供給的大背景下,也算是一份有奔頭的活計。
一個春光明媚的午後,陽光暖洋洋地灑在麵攤上。老胡正忙著招呼幾桌客人,一抬頭,愣住了。
陸錚來了。依舊是那身不顯山露水的玄色常服,身形挺拔,麵容清臒,左側眉骨至顴骨的淺疤在陽光下清晰可見。
這一次,陸錚沒有絲毫陰鬱,步履沉穩,神情平靜,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
陸錚身邊隻跟著一個同樣穿著便服、氣質精乾的隨從“聽風”所部骨乾),手裡還拎著個不大的食盒。
“陸…陸大人!”老胡慌忙放下手裡的活計,就要行禮。
“不必多禮。”陸錚的聲音平和,少了幾分往日的冷冽,“兩碗清湯麵。”陸錚徑直走到老位置坐下,目光掃過乾淨整潔的麵攤和明顯多了的食客,微微頷首。
老胡心領神會,立刻去下麵。這次,他特意切了最好的醬肉,分量十足。
麵端上來,熱氣騰騰。陸錚拿起筷子,動作從容,吃得比以往快了些,也順暢了許多。
陸錚甚至還夾起一片醬肉,細細品嘗。陽光落在他身上,那身常年籠罩的寒氣似乎被春陽驅散了不少,側臉的疤痕也顯得柔和了些。
“胡掌櫃,”陸錚吃完麵,放下筷子,看向有些局促的老胡,“生意可好?”
“托…托大人的福,好多了!”老胡受寵若驚,“朝廷安民有方,街麵太平了,生意自然就好些。”
“嗯。”陸錚點點頭,示意隨從將食盒放在桌上,“一點江南的細點,給家裡孩子嘗嘗。”他的語氣很隨意,仿佛隻是鄰裡間的走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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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這怎麼使得!”老胡手足無措。
“收著吧。”陸錚語氣不容推拒,“朝廷正在著力恢複民生,商賈流通,市井繁榮,亦是根本。你這麵攤,做的是街坊生意,是京師恢複的晴雨表。做得好,便好。”
老胡心中湧起一股暖流,眼眶有些發酸。這位高高在上的督公,竟記得他有個女兒,還特意帶了點心!
他說的“晴雨表”是什麼意思,老胡不懂,但他明白,陸大人是在肯定他們這些小民的努力,肯定這市井複蘇的跡象!
“謝…謝大人!”老胡深深一躬。
陸錚站起身,沒有立刻離開,而是望向胡同口正在修渠的工部匠人,又看向遠處隱約可見的新建官倉工地。
“遼東暫安,西北洪承疇也穩住了局麵,”陸錚的聲音不高,像是自語,又像是對老胡解釋,“朝廷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讓這京師,讓這北直隸,緩過這口氣。
平糶倉會繼續,工賑法以工代賑)會推行,漕運會全力保障。吏治…也會接著整頓。”他頓了頓,目光銳利了一瞬,“那些趁著災亂上下其手、盤剝百姓的蠹蟲,一個都跑不了。”
他的話語平靜,卻帶著沉甸甸的力量。老胡明白了,朝廷的恢複不是表麵的粉飾太平,而是有實實在在的舉措在背後支撐,更有陸錚這把懸在貪官汙吏頭頂的利劍在暗中震懾!
“大人…辛苦了!”老胡由衷地說道。他知道,這看似平靜的恢複期,背後需要付出多少心力去協調、去監督、去鏟除積弊。
陸錚微微頷首,沒再說什麼,帶著隨從轉身離去。陽光拉長了他的背影,玄色的衣袍在春風中微微拂動。那道淺疤在陽光下,不再顯得冷厲,反而像是一枚曆經風霜的勳章。
老胡目送陸錚遠去,低頭看著桌上的食盒,又看看麵攤裡熱熱鬨鬨的食客,聽著胡同外匠人修渠的號子聲。他深深吸了一口帶著泥土芬芳和麵湯香氣的春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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