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四年,冬末春初
趙麻子是杞縣戶房的一個老書吏,臉上幾點白麻子,一雙小眼睛總是滴溜溜轉。新政清丈,對他而言是天賜良機。
他熟悉地方田畝底冊,更精通如何利用規則漏洞。豪強王大戶送來的銀錢,他心安理得地收下,指點其如何“合法”規避清丈;
而對那些無錢無勢的小戶,則百般刁難,稍有不從便威脅將其田地充公。
然而,近來他卻有些心神不寧。縣裡風聲漸緊,傳聞開封的北鎮撫司衙門新到了一位姓褚的鎮撫使褚懷恩傷愈複出),手段比沈煉還狠,專門盯著清丈舞弊。
前幾天,鄰縣一個和他乾同樣勾當的胥吏,半夜被錦衣衛從被窩裡拖走,家產抄沒,據說要流放三千裡。
趙麻子摸了摸懷裡剛收的銀子,覺得有些燙手。他第一次開始認真琢磨朝廷發下來的、他從未細看的新政條例細則,試圖找出既能撈錢又不至於掉腦袋的“安全區”。
新政的恐怖威懾,終於開始穿透層層盤剝,觸及到了最基層的執行者,迫使像趙麻子這樣的“小鬼”不得不稍稍收斂。改變,有時始於恐懼。
……
通州
胡小栓的姐姐,胡大嫂,住在通州軍營附近的棚戶區。丈夫早亡,她獨自帶著兩個孩子,平日給人縫補漿洗勉強度日。弟弟胡小栓進了京營後,日子終於有了盼頭。
京營糧餉足額發放,胡小栓每月都能托人捎回一些銅錢和口糧。
雖然不多,但足夠胡大嫂給孩子添件新衣,買點肉腥改善夥食。更讓她安心的是,弟弟信裡說營裡規矩嚴,上官雖然凶狠,但克扣軍餉的事少了,訓練雖苦,但能學到真本事。
“栓子在營裡好著呢,說是以後立了功,還能升官哩!”胡大嫂和鄰居閒聊時,臉上有了光彩。
她是萬千軍眷的一個縮影。朝廷整頓京營、保障糧餉的努力,最終轉化為她們手中實實在在的銅板和碗裡看得見的油花,支撐著她們對未來的微弱希望。
這一點點軍心的穩固,源於遙遠的朝堂決策和冷酷的廠衛監督,最終卻體現在最普通婦人的笑臉上。
……
李老二是個運河上的老纖夫,皮膚黝黑皸裂,脊背被纖繩磨得變形。漕糧折色新政,對他而言意味著更苦的日子。
雖然理論上漕折後運輸量減少,但他們這些纖夫並沒有被裁撤,反而因為漕運衙門經費被克扣,工錢更低了。
“呸!什麼新政!老爺們撈足了銀子,苦的還是咱們!”李老二拉著沉重的漕船依然有部分糧食需要運輸),在冰冷的河岸上艱難前行,嘴裡低聲咒罵。
他不懂朝堂大事,隻知道到手的銅錢少了,糧價卻高了,日子更難了。改革的美好初衷,在層層傳遞和扭曲後,傳到最底層的勞動者這裡,往往隻剩下更沉重的負擔。
李老二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的苦難,不會被寫入任何奏章,卻是帝國根基是否穩固最真實的溫度計。
……
南京
南京城裡,綢緞鋪的孫掌櫃是個精明的生意人。他隱約知道店裡的大主顧——那個神秘的“沈老板”聽風探子)——來曆不簡單,但他從不過問,隻做好生意。
最近,孫掌櫃察覺到一些微妙變化:“沈老板”打聽的消息,從勳貴們的奢侈用度,慢慢轉向了漕幫的動靜、以及某些糧鋪的異常大宗交易。
孫掌櫃嗅到了危險,立刻變得更加“守法經營”,主動足額繳納了商稅,甚至對店裡的夥計都和氣了許多。
他不在乎朝廷誰掌權,隻求平安發財。錦衣衛無形的影響力,通過市場行為,間接規範著一部分商業活動,雖然這規範的基礎是恐懼而非製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