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這些衝鋒陷陣的悍卒,軍中還有另一類老兵備受尊敬——那些技術老手。
比如火器營的王老銃,他是個瘦小的乾癟老頭,手指因長年擺弄火藥而熏得焦黃。他擺弄一門新鑄的弗朗機小炮,如同撫摸情人的肌膚。
他能閉著眼睛說出每顆鉛子的大小重量,能憑耳朵判斷火藥受潮的程度。
“小子,看好了,”王老銃對圍著他的幾個年輕炮手嘟囔著,“這炮膛擦得不乾淨,一絲鏽跡都能要了你的命!
點火繩留這麼長,你是怕韃子看不見,給你當靶子嗎?”他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親手示範,動作精準流暢。
王老銃曾是京營的老匠戶,差點被冗員汰撤,是陸錚的新政重視技藝,讓他得以留下並成為教官。
他不懂什麼大道理,隻知道把這身本事傳給後人,就能讓更多弟兄在戰場上活下來。
這些老兵,是忠武軍最寶貴的財富。他們用傷痕、沉默和近乎苛刻的嚴厲,將戰鬥的技能和意誌,一點點灌輸給那些剛從田埂上走下來的新兵。
新兵們或許現在還無法完全理解為何而戰,但在日複一日的摔打和耳濡目染中,一種屬於這支軍隊的獨特氣質正在形成——紀律、堅韌,以及對身邊袍澤下意識的信任。
陸錚時常輕裝簡從,巡視大營。
他不喜歡前呼後擁,更願意獨自走在校場邊緣,觀察訓練,或是在炊煙升起時,走進士兵的營房,看看他們的飯食,聽聽他們的牢騷。
陸錚有時會看到新兵因為高強度訓練而偷偷抹眼淚,也看到老兵將自己省下的半塊乾糧塞給瘦弱的新兵蛋子。
陸錚從他們身上看到了希望,也看到了巨大的隱憂。
糧餉的壓力與日俱增,江南的供給時斷時續,質量低劣。
將士們雖然嘴上不說,但碗裡越來越稀的粥,身上遲遲未能更換的夏衣,都在無聲地訴說著困境。
軍中開始流傳一些謠言,說朝廷沒錢了,說陸大人也要撐不住了。
這一日,陸錚站在點將台上,看著下方黑壓壓的、汗流浹背卻依舊堅持訓練的軍陣。
陽光照在他冰冷的甲胄上,他深吸一口氣,沒有用華麗的言辭,隻是用內力將聲音清晰地送到每個方陣前:
“弟兄們!我知道,大家吃得不好,餉銀也發得不及時!有人罵我陸錚無能!”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壓下了校場的嘈雜。
“但我告訴你們!不是朝廷沒錢,是江南那些蠹蟲,卡著我們的脖子!
不是我不想讓大家吃飽穿暖,是有人不想看到我們這支能打仗的軍隊存在!”他將矛盾直指外部,巧妙地將內部壓力轉化為同仇敵愾。
“潼關那邊,李自成的百萬流寇又打過來了!孫傳庭將軍正在死守!
如果我們垮了,如果北京亂了,這天下,還有誰能擋住那些燒殺搶掠的流寇?還有誰能護衛我們的父母妻兒?”
陸錚停頓了一下,目光掃過一張張年輕或滄桑的臉龐。
“困難是暫時的!我陸錚在此立誓,隻要我有一口氣在,就絕不放棄忠武軍!
我會想儘一切辦法,讓大家有飯吃,有衣穿,有餉拿!但我也要求你們,握緊手中的刀槍,練好殺敵的本事!
因為我們沒有退路!我們的身後,就是北京,就是我們的家!”
沒有虛妄的承諾,隻有現實的困境和不容置疑的決心。這番話,如同重錘,敲在每個士卒的心上。
老兵們眼神依舊沉默,但握兵器的手更緊了;新兵們臉上的迷茫少了些許,多了一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