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書館三樓東側，社科文獻閱覽區。
時間剛過下午五點，夕陽的光線透過高大的窗戶，在蒙塵的書架間切出幾道昏黃的光柱。空氣裡彌漫著舊紙和油墨的味道，寂靜得能聽見灰塵漂浮的聲音。這裡的攝像頭隻有一個，對著入口方向，如同周嶼所說，是個監控的盲區。
林見清到的時候，周嶼已經在了。
他坐在最裡麵一張靠牆的長桌旁，麵前攤開著一本厚重的《刑事證據法學》，手邊卻放著他的平板電腦和一台輕薄的便攜式顯示器。屏幕亮著，上麵是林見清完全看不懂的波形圖和數據流。
聽到腳步聲，他抬起頭，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一瞬，算是打過招呼。
林見清在他對麵坐下，沒有寒暄，直接從書包裡拿出一個透明的文件袋，裡麵裝著一頁a4紙的複印件。那是楚雅“遺書”的複印件，字跡工整，措辭絕望，但關鍵不在於內容。
“筆跡鑒定報告，在我父親鎖起來的舊檔案袋裡找到的。”林見清將文件袋推過去，聲音壓得很低，“官方結論是‘符合楚雅筆跡’，但報告備注裡有一行小字，注明‘送檢原件存在輕微複印失真，建議有條件時複核原件’。”
周嶼接過文件袋，並沒有立刻去看裡麵的內容，而是先戴上了一副薄薄的黑色手套，然後才小心翼翼地抽出複印件，平鋪在桌麵上。他的動作嚴謹得像在對待一件出土文物。
“原件失蹤了。”林見清補充道，“檔案袋裡隻有這份複印件。當年的辦案人員，要麼調走，要麼退休了。”
周嶼的指尖在複印件上那個著名的絕望結尾——“這個世界已無我容身之處”——輕輕劃過。他看得極其專注，不是在閱讀文字，更像是在掃描。
“ocr光學字符識彆）初步分析，”他開口，聲音依舊平穩，“字形結構高度穩定，筆畫間缺乏自然書寫應有的力度變化和輕微抖動。像……”
他頓了頓，似乎在尋找一個更準確的詞。
“像打印出來的。”
林見清感覺背脊竄過一絲寒意。“你是說，這份遺書，是有人模仿楚雅的筆跡，寫出來再複印，或者乾脆就是打印的？”
“概率分彆為67.4和28.1。”周嶼的視線終於從複印件上移開，看向她，“剩下的概率屬於其他未知情況。但這解釋了為什麼鑒定報告會留下那樣一個模糊的備注。鑒定人員可能產生了懷疑，但缺乏證據支撐。”
僅僅憑借一份複印件和一行備注，他就得出了如此驚人的推論。林見清看著他冷靜的側臉，第一次直觀地感受到他那種近乎恐怖的推理能力。
“所以，楚雅可能不是自殺。”她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發緊。
“這是他殺的高度間接證據。”周嶼糾正道，“但不足以作為決定性證據。十年前的技術和現在的重視程度，都不足以支撐重啟調查。”
“那‘第四人’呢？”林見清追問，“還有李姍桌上的字？這些和楚雅的死有關聯，對嗎？”
周嶼操作了一下平板，便攜顯示器上的波形圖被切換成一個3d的教室模型，正是高三七）班。
“這是根據昨晚監控數據構建的模型。”他指著那個靠窗的位置，“‘第四人’影像的出現，伴隨著一個持續時間極短2.7秒）的特定高頻信號注入。這個信號不在任何民用或普通教學設備的頻段內。”
“有人在操控？”林見清立刻抓住了關鍵。
“存在人為乾預的高概率。”周嶼點頭，“至於李姍桌上的痕跡……”
他調出另一張圖片，是經過高清處理後的血字特寫。
“我分析了其顏色、凝固狀態和浸潤紋理，與常見的人造色素、動物血液均不匹配。成分未知。但其分子結構模型，與十年前案發現場殘留的、未被記錄的微量物質，有82的相似度。”
林見清屏住了呼吸。一切都聯係起來了。楚雅的“自殺”，每月出現的“幽靈”，詭異的血字……它們被一根看不見的線串聯著，指向十年前那個被掩蓋的真相。
“你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她看著周嶼，“你之前不是說，這不屬於你的問題範疇嗎？”
周嶼沉默了一下，伸手調整了一下平板的角度。這個細微的動作，似乎泄露了他一絲不常有的情緒。
“兩個原因。”他說，“第一，你提供的‘遺書複印件’參數，讓整個事件的邏輯模型完整度提升了41。這是一個無法忽視的進展。”
“第二呢？”
他抬起眼，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如刀：“我哥哥，周凜。他曾是楚雅的暗戀者，也是案發後，被輿論指責逼死楚雅的‘最後一根稻草’。他至今下落不明。”
林見清愣住了。她沒想到，在這個絕對理性的外殼下，也包裹著如此沉重的個人動機。
“我需要真相。”周嶼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個能用數據和邏輯呈現的，無可辯駁的真相。來證明我哥哥的清白，或者……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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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林見清覺得他們之間那堵名為“理性”的壁壘，第一次出現了一道裂縫。裂縫後麵，是兩個同樣被往事囚禁的靈魂。
“我明白了。”她說，“我們需要找到更多的‘參數’。”
“正確。”周嶼恢複了平時的狀態，“下一個目標：確認信號源的位置，並獲取‘血字’物質的實體樣本。”
就在這時，周嶼平板上一個極不起眼的角落，一個綠色的指示燈突然閃爍了一下。他目光一凝，手指快速滑動。
“有人觸發了圖書館西側入口的運動傳感器。”他低聲說，語氣裡沒有驚慌，隻有冷靜的陳述，“不是管理員。這個時間，管理員應該在二樓整理新書。”
林見清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她下意識地看向入口方向，那片被書架遮擋的陰影區域，寂靜無聲。
周嶼已經利落地收起所有設備，將楚雅遺書的複印件塞回她手裡。
“從後麵樓梯走，通往舊館，那邊沒有聯網監控。”他語速很快，但條理清晰，“分開走。明天早自習，給我李姍的課程表。”
沒有多餘的話，他甚至沒有看林見清是否跟上，便轉身融入另一排書架的陰影中，瞬間消失不見。
林見清捏緊了手中的文件袋，深吸一口氣，按照他指示的方向，快速而安靜地穿過一排排高大的書架。舊紙的味道仿佛變得濃重，壓迫著她的呼吸。
在她即將踏入後樓梯通道時，眼角的餘光似乎瞥見，在遠處某個書架的儘頭，一個穿著校工製服的身影，一閃而過。
是錯覺嗎？
她不敢停留，加快腳步，消失在昏暗的樓梯間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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