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後。
初夏的風帶著梔子花的甜香，拂過青城一中的林蔭道。高三的畢業典禮剛剛結束，穿著嶄新校服的學生們三三兩兩地聚在操場上，笑著，鬨著，拋起黑色的學士帽，在湛藍的天空下劃出自由的弧線。
喧囂的邊緣，林見清和周嶼並肩站在公告欄前。上麵貼著嶄新的高考光榮榜，他們的名字緊挨著，一個即將前往國內頂尖的心理學府，一個則被頂尖大學的信息安全專業錄取。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他們身上投下斑駁晃動的光點。
“陳默的案子，下個月開庭。”周嶼推了推眼鏡，語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但眼神裡少了幾分以往的冰封，多了些難以察覺的鬆弛，“檢方以多項罪名起訴他，包括非法入侵計算機係統、危害公共安全，以及……對李姍等人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附加民事訴訟。他認罪了，對所有指控。”
林見清默默地點了點頭。陳默被捕後，異常配合，幾乎是有問必答，冷靜地複盤了所有技術細節和行動邏輯，像是在完成一份最後的實驗報告。那份剝離了所有情感的“理性”，反而比任何歇斯底裡都更讓人心寒。他徹底將自己活成了他追求的“純粹數據”。
“蘇老師呢？”她問。
“辭去了教職。她說想離開這裡，換一個環境，用她的方式去幫助那些有心理創傷的青少年。”周嶼頓了頓，“她離開前，去看了楚雅。”
兩人一時無言。陽光很好，遠處是畢業生們的歡聲笑語，但他們都清楚，有些傷痕，需要更長的時間來愈合，或許永遠都會留下一道淺淡的印記。
“你的恐高症，”周嶼忽然問，目光落在她平靜的側臉上，“好像好了。”
林見清微微一愣，隨即淺笑起來。是啊，不知從何時起，那些關於“紅色”和“墜落”的尖銳碎片，不再突兀地刺穿她的日常。它們依然存在，但不再是無法觸碰的禁地，而是化作了她記憶圖景中，一片需要被謹慎對待、但已不再具有殺傷力的區域。
“可能，”她看著遠處教學樓的天台輪廓，輕聲道，“當你終於敢直麵墜落過的地方，高度就失去了意義。”
她頓了頓，轉向周嶼，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你哥哥……有消息了嗎？”
周嶼沉默了片刻，從口袋裡拿出手機，調出一張照片。那是一個瘦削但眼神清亮的年輕人，站在一個偏遠山村的校舍前，對著鏡頭露出略顯靦腆卻真實的笑容。背景是一群好奇張望的孩子。
“上個月聯係上的。他在西部一個支教點，待了快兩年了。”周嶼的聲音裡帶著一種如釋重負的低沉，“他說，當年楚雅的事，還有隨之而來的網絡暴力，讓他覺得窒息。他選擇離開，是想在另一個地方，找到自己存在的意義。他……很好。”
照片上的周凜，眼神裡有疲憊，有風霜，但更多的是平靜。林見清看著，心裡某處也悄然鬆動。至少，這個故事裡，還有一個走向光明的結局。
“你呢？”周嶼收起手機，看向她，“為什麼是心理學？”
林見清迎著陽光，眯起了眼：“我想弄明白，記憶如何塑造我們，恐懼如何囚禁我們，而人，又該如何從中掙脫。”她停頓了一下，補充道，“用科學的方式。”
周嶼的嘴角似乎向上牽動了一個微小的弧度：“很配。”
“什麼？”
“你的心理學，”他指了指自己，“和我的信息安全。一個守護內心的秩序，一個守護外部的規則。”
風掠過樹梢，帶來遠處畢業歌的隱約旋律。一種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流淌。
傍晚時分，他們來到了城郊的墓園。
楚雅的墓碑前很乾淨，沒有過多的裝飾，隻有一束新鮮的白色百合，在夕陽下靜靜吐露芬芳。應該是蘇晴來過。
林見清放下自己帶來的一小束梔子花，和周嶼並肩站著。墓碑上，照片裡的女孩笑得溫婉，眼神清澈，仿佛隔絕了所有塵世的紛擾與悲劇。
“都結束了。”林見清輕聲說，像是對楚雅，也像是對自己，“你的研究，沒有被完全埋沒，也沒有被徹底扭曲。它讓我們看清了一些東西，也……阻止了一些更壞的可能。”她想起陳默那個未完成的“淨化”計劃，背脊依然會泛起一絲涼意。
“你姐姐離開了，但她會帶著對你的思念，好好活下去。”
“陳默……他會為他所做的一切付出代價。”
“那些被卷入的人，也都在嘗試著走出陰影。”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泥土、青草和花香的氣息。
“你讓我們‘記住’，我們記住了。記住你的才華，你的善良，你的掙紮，還有……最後的警告。”她的聲音很輕，卻異常堅定，“你讓我們‘活下去’，我們也會的。帶著這些記憶，更清醒，也更堅韌地……活下去。”
周嶼站在她身旁，沉默地鞠了一躬。他的致意，無聲卻鄭重。
夕陽將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織在一起，落在身後的青石板路上。
離開墓園時，華燈初上。城市的燈火次第亮起，如同散落人間的星辰。
“接下來，”周嶼開口，聲音在晚風中顯得清晰，“有什麼打算？”
林見清看著前方蜿蜒向下的山路，以及山下那片璀璨的、代表著無數未知故事的光海。
“往前走。”她說，然後側過頭，看向身邊這個一路走來，從冷漠的同盟變為不可或缺的夥伴的少年，第一次主動伸出了手，“一起？”
周嶼看著她懸在空中的手，微微怔了一下，隨即，那總是緊抿的唇角，終於露出了一個清晰可見的、真實的笑容。他伸出手，穩穩地握住了她的。
掌心的溫度驅散了傍晚的最後一絲涼意。
“嗯。”他點頭。
兩人沿著下山的路，並肩而行，步伐堅定，走向那片屬於他們的、充滿無限可能的未來晨光。
夜空之上，星河初現，靜謐而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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