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拉半島的荒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死寂。不同於格陵蘭冰原那種純粹的自然偉力，這裡充斥著人類遺棄的痕跡——鏽蝕的鋼鐵骨架、混凝土廢墟如同巨獸的骸骨，散落在永凍土層之上。鉛灰色的天空低垂，雪花夾雜著冰粒，被凜冽的寒風吹成一片模糊的白色幕布。
在這片工業墳場的深處，隱藏著“淨化者”選中的新巢穴——一個代號“深井”的前蘇聯地下指揮所。它的入口偽裝成一個廢棄的礦洞，深入地下數百米，結構與格陵蘭的“冰墓”有異曲同工之妙，但規模更大，也更……陳舊堅固，帶著冷戰時期特有的偏執與厚重。
林見清和周嶼沒有選擇強攻。那無異於自殺。他們采取了更隱蔽，也更危險的方式——通過一條早已被遺忘、連“淨化者”都未必完全掌握的地質勘探通道潛入。這條通道是江瀚動用了某些“舊時代”關係才挖出的絕密信息，狹窄、濕滑，充滿了塌方風險。
通道內一片漆黑，隻有頭燈的光芒切割著濃稠的黑暗。空氣冰冷潮濕，帶著濃重的鐵鏽和岩石粉塵的味道。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腳下的碎石不時滾落，發出在寂靜中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聲響。
“生物信號掃描網絡覆蓋了整個上層區域，”周嶼的聲音在通訊器裡壓得極低，伴隨著細微的電流雜音。他們的裝備經過了江瀚團隊的緊急升級，使用了部分從“建築師”技術逆向工程得來的反偵察手段。“我們走的這條路在他們的掃描盲區，但接近核心區就無法避免了。”
“那就走到不能走為止。”林見清回應，她的聲音在狹窄的空間裡顯得異常清晰。她的感官提升到極致，不僅警惕著物理上的危險，更延伸向那無形無質，卻無處不在的意識壓力。自從進入“深井”範圍，她就感受到一種低沉的、持續的“嗡鳴”，仿佛整個基地都是一個活物，在沉睡中均勻地呼吸。這是尚未完全激活的“蜂巢”意識場，比工廠裡的那個雛形強大了何止百倍。
周嶼手中拿著一個經過改造的探測器，屏幕上顯示著複雜的能量流圖和結構剖麵。“‘蜂巢’的核心就在我們正下方，大約垂直深度一百米。能量讀數……高得離譜。他們幾乎把整個基地的能源都彙聚到了那裡。”
他頓了頓，補充道：“蘇老師的生命信號也在那個區域，很微弱，但穩定。她被安置在……核心邊緣的一個封閉單位裡。”
人質被放在最危險的地方，這是典型的陷阱布局。
他們沉默地前行了不知多久，通道開始變得寬闊，牆壁也逐漸從粗糙的岩壁變成了澆築的混凝土，最後變成了冰冷的合金。他們抵達了勘探通道的儘頭——一扇鏽蝕的、看起來早已廢棄的通風管道檢修口。
周嶼用工具無聲地撬開格柵，後麵是更加複雜的通風管網係統，龐大如同迷宮，但也是避開主要監控的最佳路徑。
“從這裡開始，我們進入‘蜂巢’的血管。”周嶼檢查了一下武器——一把經過特殊調校，可以發射多種非致命彈藥的緊湊型步槍，以及幾個看起來像是煙霧彈，但內部填充了高濃度意識乾擾介質的裝置。這是他們準備的“厚禮”之一。
林見清則深吸一口氣，將精神沉靜下來。她的“意識防火牆”並非實體，而是周嶼基於她的“歸零”特性，結合“鏡像迷宮”的反向工程，設計出的一套精神防禦與反擊策略。它不能完全免疫意識攻擊，但能極大增強她的抵抗力和對意識入侵的感知與反製速度。
他們像兩隻靈巧的貓，在巨大的通風管道中潛行。下方偶爾傳來機械運行的轟鳴、人員的腳步聲，以及那種無所不在的、令人心煩意亂的意識“嗡鳴”。
越靠近核心，那“嗡鳴”就越發清晰，甚至開始試圖鑽入他們的腦海，帶來細微的眩暈感和思維遲滯。林見清不斷運轉著“防火牆”，將這種無形的侵蝕“歸零”於無形。她感覺自己像逆流而上的魚，對抗著整個環境的意誌。
在一次暫停觀察的間隙，他們透過管道下方的格柵，看到了令人心悸的一幕——一個開闊的空間裡，數十個穿著灰色製服的人如同沒有靈魂的傀儡，整齊劃一地操作著控製台。他們的眼神空洞，動作精準得毫秒不差，彼此之間沒有任何交流，完全被上位的意識流所驅動。他們是“蜂巢”的工蜂，意識已被完全同步，失去了自我。
“他們已經完成了部分區域的同步……”周嶼低聲道，語氣凝重。
突然，林見清猛地按住周嶼，示意他噤聲。一股強大而熟悉的意識掃描如同探照燈般，從管道上方掃過！它充滿了冰冷的審視意味，與工廠裡那個“鏡像楚雅”的感覺同源，但更加龐大，更加……非人。
是“蜂巢”的主動防禦意識！
兩人屏住呼吸，林見清將“歸零”力場收縮到極致，模擬著周圍金屬和空氣的“空洞”狀態。周嶼也啟動了裝備上的全頻段信號模擬器，偽裝成管道內正常的背景輻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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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意識掃描在他們所在的位置略微停頓了一下，似乎察覺到一絲微不可查的異樣，但未能鎖定具體目標，最終緩緩移開。
冷汗浸濕了他們的內衫。
“不能再前進了，”周嶼看著終端上幾乎達到臨界值的環境意識壓力讀數，“下麵的防禦等級是指數級增長的。常規路徑行不通。”
他調出“深井”的原始結構圖，手指指向一條被標記為“廢棄”的垂直電纜井。“這裡，直接通往核心區的外圍維護層。但這是一條絕路，下去就幾乎沒有退路，而且出口肯定被重點監控。”
“我們本來就不是來走退路的。”林見清看向那條漆黑的垂直通道，仿佛凝視著巨獸的喉嚨。
就在他們準備行動時，下方核心區的方向，那股龐大的意識“嗡鳴”聲調突然發生了變化！從低沉的背景音，逐漸升高，變得更具……指向性。仿佛沉眠的巨獸正在蘇醒，將注意力投向某個特定的方向。
緊接著，一陣尖銳的、並非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意識的警報聲，猛地刺入他們的腦海！
【入侵者確認！坐標：第七維護通道！執行捕捉協議！重複，執行活體捕捉協議！】
他們暴露了！不是通過電子信號，也不是通過生物掃描，而是被“蜂巢”那龐大的集體意識場本身感知到了！
“怎麼回事？”周嶼飛快地操作終端，試圖找出漏洞。
林見清臉色蒼白，她感知得更清晰：“是……是蘇老師！她在抵抗！她的意識波動乾擾了‘蜂巢’的同步場，就像往平靜的湖麵扔了塊石頭……我們被漣漪波及了！”
蘇晴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向他們示警，也同時將他們拖入了絕境！
密集的腳步聲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嗡鳴聲從四麵八方的通道傳來。
“沒時間了！”周嶼猛地將幾個意識乾擾煙幕彈扔向下方的空間，同時將繩索固定在管道口，“下！”
濃密的、帶著奇異精神麻痹效果的煙霧瞬間彌漫開來，暫時阻隔了下方士兵的視線和意識鎖定。
林見清和周嶼毫不猶豫，抓住繩索，滑入那深不見底的黑暗電纜井。
失重感傳來，耳邊是風聲和繩索摩擦的嘶響。上方是追兵，下方是未知的龍潭虎穴。
而蘇晴，就在那深淵的底部。
墜落中，林見清抬頭望去，隻看到入口處那一方逐漸縮小的、被煙霧和警報紅光籠罩的洞口，如同正在閉合的地獄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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