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地軌道信標。
這五個字像一塊投入平靜湖麵的巨石，在“初生鎮”剛剛建立的、脆弱的秩序中激起層層漣漪。恐慌如同無聲的瘟疫，在那些還沒來得及完全適應“自由”的覺醒者之間悄然蔓延。外部威脅的陰影，遠比係統內部的力量失衡更令人心悸。
周嶼站在臨時搭建的指揮所中央，一塊打磨光滑的黑色石板充當了臨時屏幕，上麵由田中浩二等人緊急構建出的能量模型正勾勒出那個信標的軌跡——一個穩定在近地軌道的、散發著規律脈衝的小點。脈衝的數學結構簡潔而優美，帶著一種非自然的、精心設計過的韻律。
“信號持續穩定，未表現出攻擊性或掃描意圖。”田中彙報著，他臉色蒼白，眼窩深陷，顯然長時間維持這種高精度的邏輯構建對他負擔不小，“但它像一顆釘子，釘在我們的‘天空’上。”
“能解析出信息內容嗎？”伊芙琳問，她強迫自己保持鎮定，但緊握的指節透露出內心的緊張。
“隻有重複的數學序列，像是……標識自身存在的‘你好’。”田中搖頭，“但正是這種‘純粹’，讓人不安。它太‘乾淨’了，不像自然天體。”
老埃裡克蹲在角落，吧嗒吧嗒地抽著一個用某種闊葉卷成的粗糙煙卷，煙霧繚繞中，他渾濁的眼睛望著門外那片真實的天空，喃喃道：“鬼海……天上的鬼海……”
小艾米麗不安地靠在門邊，她能“感覺”到空氣中彌漫的焦慮，像無數細小的針，輕輕刺痛著她的皮膚。
周嶼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那不斷閃爍的信標模型上。他的大腦在飛速運轉，排除著各種可能性。舊時代的人類太空遺產？可能性極低，“搖籃”運行的時間尺度遠超那些造物的壽命。伊安日誌中提及的“虛空之劫”的殘餘？如果是，為何現在才出現？還是……像“搖籃”一樣，另一個“方舟”的造物？甚至是……“外部”真實的、他們一無所知的宇宙文明？
未知，是最大的恐懼來源。
“我們需要更多信息。”周嶼做出決斷，“田中，集中所有具備‘邏輯構建’和‘信息流直覺’天賦的人，嘗試與信標建立非侵入式連接，哪怕隻能獲取其能量頻譜的細微特征。伊芙琳，組織人手，加強對‘回響’係統自身能量流動的監測，確認信標出現是否對係統造成了任何影響。埃裡克，帶你的人，擴大海岸線巡邏範圍，注意任何異常的自然現象或……不屬於我們的造物。”
命令簡潔明確，人們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動起來。
然而，就在眾人準備離開指揮所時，異變再生！
整個“初生鎮”，不，是整個可視的天地，光線驟然黯淡了一瞬！並非烏雲蔽日，而是仿佛整個世界被短暫地“調低”了亮度。同時，所有人，無論是否覺醒天賦，都感到一陣輕微卻無法忽視的眩暈，仿佛腳下的土地微微晃動了一下，但物理上卻又沒有任何震動發生。
“係統能量波動！”伊芙琳驚呼，指向那塊黑色石板。上麵顯示“回響”係統能量流動的模型，出現了一個短暫而尖銳的峰值，隨即恢複正常，但那個峰值遠超日常波動範圍！
幾乎在同一時刻，周嶼、田中、艾米麗，所有意識較為敏銳的覺醒者，都清晰地“聽”到了一個聲音——不是通過耳朵，而是直接回響在意識深處。
那是一個混合了無數聲音的、模糊而龐大的低語，仿佛億萬人同時在耳邊囈語，無法分辨任何具體詞句，卻能感受到其中蘊含的強烈情緒——警惕，以及一絲……困惑？
是林見清！
這是她化為底層規則後，第一次如此清晰、如此直接地向所有連接在“回響”係統中的意識傳遞信息！雖然模糊不清，但那情緒指向性異常明確——她對那個軌道信標，抱有極大的警惕！
低語聲隻持續了不到三秒，便如同潮水般退去。光線恢複正常，眩暈感消失，仿佛剛才的一切隻是集體幻覺。
但指揮所內死一般的寂靜證明，那絕非幻覺。
林見清的警示，比任何數據分析都更具衝擊力。連構成這個世界基礎的規則本身，都在對那個信標感到“不安”！
“它……它驚動了‘世界’本身……”一個年輕的覺醒者聲音顫抖地說。
恐慌如同實質的冰水，澆灌在每個人的心頭。
周嶼的心臟也在劇烈跳動，但他強行壓製住翻騰的情緒。林見清的警示證實了威脅的存在，但也提供了一個關鍵信息——她的規則場能夠感知到外部信標，並且能做出反應！這意味著，“回響”係統並非完全被動！
“計劃變更。”周嶼的聲音打破了寂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靜，“田中，連接嘗試暫停。優先分析剛才係統能量波動的數據，尤其是與信標脈衝可能存在的關聯。伊芙琳，將警戒級彆提升至最高，非必要人員撤回聚居地核心區域。”
他走到門口，望向那顆隱藏在藍天之後、如同懸頂之劍的信標。
“我們需要知道它是什麼。”他低聲說，既是對眾人，也是對自己，“但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假設最壞的情況。”
他回想起伊安最後的話語，關於“外部”可能已變化的真實宇宙。
這個信標，是毀滅的預兆，還是……另一個“搖籃”的觸須？或者是真實宇宙中，他們這些“虛擬”意識無法理解的存在的……一個隨意之舉？
無論答案是什麼，他們都已無路可退。
林見清的低語如同烙印，刻在了每個感知到它的意識深處。新紀元的田園詩歌戛然而止，蒼穹之上無聲的低語，預示著生存的挑戰，從改造內部規則，轉向了麵對浩瀚而未知的……真實深空。
周嶼感受到腰間傳來輕微的震動，是那塊簡陋的數據板。他低頭看去，隻見屏幕上自動浮現出一行由係統能量波動數據實時生成的、不斷變化的複雜方程，方程的指向，隱隱與軌道信標的脈衝頻率相關。
林見清不僅在警示，她也在……計算。
對抗，或許早已在無人知曉的規則層麵，悄然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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