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春分,玄殤寨的山楂林抽出了新綠,嫩得能掐出水來。小菊的孫女牽著一串紙鳶,沿著當年甄珠和沈眠走過的小徑往啟星堂跑,紙鳶上畫著兩顆依偎的星星,線軸在她手裡轉得飛快,笑聲驚起了枝頭的麻雀。
“慢點跑,彆摔著!”身後傳來阿木的聲音,她的背也有些駝了,手裡拄著根竹杖——那是用最粗的山楂樹枝做的,上麵刻著細密的星紋,是小菊當年親手為她削的。陽光透過新葉的縫隙落在她的白發上,像撒了把碎銀,卻依然能看出當年舉著星盤問東問西的模樣。
小女孩停下腳步,舉著紙鳶回頭笑:“奶奶,你看這星星飛得好高!像甄珠先生和沈眠先生在天上看著咱們呢。”
阿木走到她身邊,順著紙鳶的方向望去。天空藍得像塊洗過的棉布,紙鳶上的星星在風裡輕輕晃,真像兩顆永遠不分離的星。她想起小時候,沈眠先生也是這樣,指著天上的星軌告訴她:“星星不會走,就像真心不會變。”
啟星堂的“承星角”前,圍滿了新來的孩子。
小菊的兒子正在給孩子們講那半塊繡了一半的山楂花帕。他的聲音和小菊很像,溫和裡帶著堅定:“當年甄珠先生手抖得厲害,連針都拿不穩,卻還是想給沈眠先生繡完這朵花。沈眠先生說,‘不用繡完,這樣就很好’,因為她知道,這針腳裡藏的不是花,是心意。”
孩子們聽得眼睛發亮,小手輕輕撫過陳列架上的舊物:那支甄珠先生用過的炭筆,筆杆上的牙印已經磨平了;那個沈眠先生編的竹籃,籃底的星紋依然清晰;還有玄風長老留下的“長守”竹牌,被無數雙手摸得溫潤如玉。
“先生,”一個紮著雙丫髻的小姑娘指著角落裡的陶罐問,“這是什麼呀?”
那是個半舊的陶罐,上麵貼著張泛黃的紙,寫著“歲月酒”三個字,是當年埋在啟星堂後的最後一壇酒,如今開封了,就放在這裡當念想。小菊的兒子拿起陶罐,往每個孩子的小碗裡倒了點,酒液呈琥珀色,帶著淡淡的甜香。
“這是先生們釀的酒,”他笑著說,“嘗嘗,這就是歲月的味道。”
孩子們抿著酒,有的咂咂嘴說甜,有的皺著眉說有點澀。小菊的兒子看著他們的樣子,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阿木奶奶也是這樣,讓他嘗這酒,告訴他:“甜裡的澀,才是日子本來的味道。”
藥廬裡,啟明珠被供奉在最顯眼的位置。
珠子的光比當年更溫潤了,表麵的星紋在光下流轉,像有活的星河在上麵遊走。守著藥廬的是阿水的重孫女,她穿著件靛藍布袍,和當年的阿水一樣,銀簪綰著發,手裡捧著本翻得卷了邊的藥書——那是阿水親手抄的,上麵還夾著乾枯的星藍草標本。
“這味星藍草,要采帶露水的才管用,”她正在給學徒們講課,聲音清越得像山澗的泉,“當年阿水先生就是這樣教的,說‘藥要真,心要誠,才能對得起病人,對得起先生們’。”
學徒裡有個眉眼像極了林萱的小姑娘,正認真地記著筆記,發間係著根紅綢帶——這是藥廬的規矩,每個學醫的姑娘都要係紅綢,說能沾著先生們的靈氣。她忽然舉手問:“先生,啟明珠真的能辨出百毒嗎?”
阿水的重孫女拿起啟明珠,珠子的光落在藥書上,映出淡淡的星紋:“不是珠子能辨毒,是握著珠子的人心能辨毒。當年阿水先生說,‘心要是乾淨的,什麼毒都藏不住’。”
她把珠子放回原位,目光落在牆上的畫像上。那是阿水的畫像,穿著藥袍,手裡捧著啟明珠,眉眼間的溫柔像極了當年的張爺爺。畫像旁邊,掛著一串山楂乾,是今年新曬的,紅得像串小燈籠。
玄山奶奶的重孫女已經是寨子裡的族長了。
她正在祠堂前的空地上,指揮著族人翻修石匣。定魂珠還安穩地放在裡麵,三百年了,它像個沉默的老者,見證著玄殤族的變遷,卻依然散發著柔和的光。幾個年輕的族人正在往石匣上雕刻新的星紋,是根據阿木奶奶傳下來的星圖刻的,比原來的更細致。
“慢著點刻,”她叮囑道,“這星紋不能錯,錯了就對不起先生們了。”她的聲音像玄山奶奶,爽朗裡帶著威嚴,手裡握著的拐杖,是玄山當年用過的,上麵刻著“守土”兩個字。
一個年輕的族人停下鑿子問:“族長,您說當年甄珠先生和沈眠先生,是不是早就知道咱們能過上這樣的日子?”
她直起身,看著遠處的山楂林,新綠的葉子在風裡輕輕晃,像無數隻小手在打招呼:“她們不一定知道,但她們一定信。信咱們能守住這寨子,信咱們能把日子過好,信這山楂林每年都會紅透。”
正說著,小菊的孫女舉著紙鳶跑了過來,紙鳶上的星星在陽光下閃著光:“族長奶奶,阿木奶奶說,要在山楂林最粗的那棵樹下埋新的酒壇,讓我來問問什麼時候開始釀新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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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山楂紅了就釀,”她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今年要多釀些,給‘承星角’再添個新念想。”
山楂紅透的時候,整個玄殤寨都浸在甜香裡。
族人們提著竹籃在林裡采摘,孩子們在樹下追逐打鬨,笑聲像一串串銀鈴。小菊的兒子帶著學堂的孩子們,在最粗的那棵樹下挖坑,準備埋下新釀的酒。坑挖得很深,像要把歲月都埋進去。
阿木被孫女攙扶著,坐在樹下的石凳上。她的眼睛已經不太看得見了,卻能聞到山楂的甜香,能聽見孩子們的笑聲,能摸到樹乾上那道模糊的刻痕——那是甄珠先生和沈眠先生一起刻的“同生”。
“把酒壇給我摸摸,”阿木伸出手,聲音有些發顫。小菊的兒子把新釀的酒壇遞到她手裡,陶壇上貼著張紅紙,寫著“新歲酒”三個字。
阿木的手輕輕撫過壇身,像在觸摸一段遙遠的時光:“真好,又有新酒了。當年沈眠先生說,酒是陳的香,日子是新的甜。”
孩子們圍在她身邊,聽她講那些講了無數遍的故事:講斷魂崖底的廝殺,講星引石前的結契,講蓋木屋時的汗水,講守著寨子的日日夜夜。陽光透過紅透的山楂果,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像撒了把碎金。
埋下新酒壇的那天,全寨的人都來了。
小菊的兒子在壇口係上紅綢帶,上麵寫著每個孩子的名字;阿水的重孫女往酒裡撒了把星藍草的種子,說能讓酒香更清冽;玄山奶奶的重孫女用鬆脂封了壇口,手法和林萱太奶奶當年一模一樣。
最後,是阿木親手把壇酒放進坑裡。她的手抖得厲害,卻異常堅定,像當年甄珠先生握著沈眠先生的手那樣。泥土蓋上去的時候,所有人都沒有說話,隻有風吹過山楂林的聲音,像在說:
我們記得。
記得你們種的樹,記得你們釀的酒,記得你們教的字,記得你們守的寨。
記得所有的苦,也記得所有的甜。
很多年後,又有新的孩子來到啟星堂。
他們會在“承星角”前,聽先生講那半塊花帕的故事,講那支炭筆的故事,講那壇“歲月酒”的故事。他們會知道,很多年前,有兩個姑娘,從很遠的地方來,守了這片山一輩子,愛了一輩子。
他們會指著山楂林最粗的那棵樹說:“看,那裡睡著我們的先生。”
他們會舉著紙鳶在風裡跑,說:“看,那是甄珠先生和沈眠先生在天上看著我們呢。”
他們會抿著新釀的“新歲酒”,咂咂嘴說:“這就是先生們說的甜吧。”
風吹過山楂林,紅透的果子簌簌作響,像在回應所有的惦念。陽光穿過枝葉,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像無數個跳動的星。百年的時光,就像這漫山的山楂香,從未散去,一直縈繞在玄殤寨的每一個角落,縈繞在每一個記得她們的人心裡。
(第一百五十四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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