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知何時徹底停了。
廢棄的第七數據中心像一頭死去的巨獸,沉默地匍匐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裡。潮濕冰冷的空氣凝滯不動,隻有遠處高速磁懸浮軌道偶爾傳來的、被距離扭曲的嗡鳴,提醒著林劫,那座名為“瀛海”的鋼鐵叢林仍在不遠處呼吸。
他站在通風管道切開的破口前,像一尊浸濕的石雕。剪斷最後一道內部柵欄的液壓鉗還握在手裡,金屬的冰冷透過手套滲入皮膚,卻遠不及他內心的萬分之一。
裡麵,是更深沉的黑暗。混合著陳年灰塵、絕緣材料老化特有的微甜焦糊氣,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電子元件靜默運行產生的臭氧味。很淡,但林劫的鼻子對這類味道異常敏感,那是他前半生沉浸在服務器機房中烙下的印記。
他最後回頭望了一眼來路。被雨水洗刷過的夜空泛著一種病態的暗紅色,是城市永不熄滅的霓虹燈投下的光汙染。妹妹林雪的臉龐在那片紅光中一閃而過,帶著她慣有的、溫暖而略帶擔憂的笑容。那笑容像一根燒紅的針,猝不及防地刺入他幾乎凍結的心臟。
疼痛尖銳而短暫,隨即被更龐大的、冰冷的虛無吞沒。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口氣息帶著鐵鏽和腐敗的味道,沉甸甸地墜入肺腑。然後,他低下頭,弓起身,像一道融入陰影的流水,悄無聲息地滑入了管道深處。
管道內壁覆蓋著厚厚一層滑膩的油灰和絮狀塵埃,每一次移動都會帶起一片令人窒息的塵霧。他隻能依靠記憶和觸覺,在幾乎完全的黑暗中艱難爬行。膝蓋和手肘隔著衣物撞擊著冰冷的金屬管壁,發出沉悶的輕響,在這絕對寂靜的環境中顯得格外刺耳。
藍圖上的標記、昔日的記憶碎片、還有對複仇近乎偏執的渴望,在他腦中交織成一張模糊的導航圖。向右……再向左……繞過那個廢棄的冷卻單元……
時間失去了意義。每一米都漫長如一個世紀。
不知爬了多久,他的指尖終於觸碰到了一處不同尋常的凸起——一個被特殊合金加固的檢修口蓋板,邊緣刻著一個極淺的、幾乎被磨平的標記:一個他當年私自留下的、代表“安全藏匿點”的幾何符號。
就是這裡。
心臟猛地收縮了一下,不是因為激動,而是某種近乎恐懼的緊繃。仿佛他即將打開的不是一道艙門,而是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他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控的力量。
他摸索著蓋板邊緣,找到隱藏的機械鎖孔。從工具包裡取出兩根特製的撬鎖針,動作輕柔得如同在進行一場精密的外科手術。針尖探入鎖芯,他的全部精神都凝聚在指尖那微乎其微的反饋上。
喀噠。
一聲輕不可聞的機括彈跳聲。蓋板鬆動了。
他停頓了幾秒,凝神傾聽。隻有自己血液衝刷耳膜的奔流聲,以及遠處更深層的地下隱約傳來的、大型排風扇的低沉嗡鳴。
沒有警報。沒有腳步聲。
他緩緩推開蓋板。更濃烈的陳舊氣息撲麵而來。下麵是一個狹窄的垂直通道,通向主服務器大廳上方的維修夾層。他側身鑽入,反手輕輕將蓋板複原。
現在,他懸在了巨大的服務器大廳上方。
透過金屬網格的地板向下望去,景象令人心悸。
廣闊的空間如同一個被遺棄的教堂,或者更貼切地說,像一座科技的墳場。成排成列的巨大服務器機櫃如同沉默的黑色墓碑,整齊地林立著,延伸至視野的儘頭。大部分機櫃早已斷電熄火,覆蓋著厚厚的灰白色塵埃。隻有極少數機櫃上,還有零星幾個指示燈如同垂死者的脈搏般,固執地閃爍著幽綠或暗紅的光芒,那是少數仍需維持的基礎市政係統仍在苟延殘喘。
空氣裡彌漫著一種死寂的嗡鳴,是殘餘電力在龐大電容和線纜中流淌的微弱哀歌。
林劫像一隻蜘蛛,在網格夾層上小心地移動,儘可能不發出任何聲響。他的目標在b7區,一個位於角落的、毫不起眼的備用服務器陣列。當年,他就是利用一次係統升級遷移的混亂期,偷偷將那個特製的防震箱塞進了其中一個標注為“故障待回收”的機櫃深處。
越靠近b7區,空氣中的臭氧味似乎更濃了一些。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高頻的電流嘶嘶聲,尋常人根本無從察覺。
一種本能的警覺讓他放緩了動作。
太安靜了。但也……太“乾淨”了。
與其他區域厚厚的積灰不同,通往b7區的路徑上,灰塵明顯有被定期清理的痕跡,雖然做得儘量隱蔽,但在他這種經驗豐富的人眼中,痕跡清晰得如同雪地上的腳印。通風口也沒有被完全堵塞。
有人……或者有什麼東西,在定期維護這條路徑?
不可能。官方記錄中,這裡早已徹底廢棄。拾荒者?他們更關心能拆下來賣錢的銅線和芯片,絕不會好心到幫忙清理灰塵。
一個冰冷的念頭竄入他的腦海:陷阱?
他的手指無聲地搭上了腰間那把改裝過的高壓電擊器。身體緊繃,進入臨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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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屏住呼吸,利用機櫃的陰影和角度,一點一點地摸向記憶中的位置。每一步都輕得像羽毛落地。
終於,他看到了那個機櫃。和他記憶中一樣,毫不起眼,甚至比其他機櫃更顯破舊,標簽模糊不清。
但機櫃側麵,一道幾乎與灰塵融為一體的、極其細微的劃痕吸引了他的注意。那劃痕很新,是不久前才留下的,像是某種工具的撬痕。
有人來過。
林劫的心沉了下去。是係統內部的清理隊?還是和他一樣,覬覦著這裡麵東西的其他勢力?
他貼在機櫃冰冷的金屬表麵上,再次確認四周無人。然後,他拿出工具,開始對付機櫃的物理鎖。這把鎖比他記憶中的要新,像是被更換過,更堅固,更複雜。
費了一番功夫,伴隨著一聲壓抑的金屬呻吟,鎖被撬開了。
他緩緩拉開櫃門。
灰塵簌簌落下。櫃內大部分空間都是空的,隻有最底層,那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特製防震箱,依舊靜靜地躺在那裡。
箱子表麵和他離開時一樣,覆蓋著一層均勻的薄灰,似乎無人動過。
但林劫的目光凝固了。
在箱子把手下方,一個極其隱蔽的角落,他當年故意留下的一根比頭發絲還細的密封線——斷了。斷口整齊,是被某種精密工具小心剪斷的。
箱子被打開過。
一股寒意瞬間從脊椎竄上頭頂。
他猛地回頭,銳利的目光掃視著整個昏暗的大廳。寂靜無聲。隻有那些指示燈在無聲地閃爍,像無數隻冷漠的眼睛,注視著他這個不速之客。
被耍了?東西已經被取走了?還是說……裡麵已經被替換成了炸彈或者追蹤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