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不知疲倦地敲打著窗玻璃,將窗外的霓虹燈光暈染成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海。房間裡沒有開燈,隻有三塊大小不一的顯示屏散發著幽藍的光芒,如同黑暗中的三隻獨眼,冰冷地注視著蜷縮在椅子上的林劫。
他已經這樣坐了不知道多久。身體的疲憊如同潮水般一陣陣湧來,眼皮沉重得幾乎要粘在一起,但大腦卻像一台過載的服務器,核心溫度居高不下,無法進入休眠模式。妹妹林雪最後那個溫暖的笑容,與新聞畫麵上那輛被重型卡車擠壓變形的出租車的冰冷殘骸,這兩幅畫麵在他腦中反複交替、重疊、撕裂。每一次閃回,都像一把鈍刀子在心口緩慢地轉動。
悲傷?不,那太奢侈了。最初的、足以將人溺斃的悲傷浪潮已經過去,現在沉澱下來的,是某種更堅硬、更黑暗的東西——一種混合了絕望、暴怒和絕對冰冷的決心。官方那份措辭嚴謹、將一切歸咎於“極端天氣條件下的傳感器偶發故障”的最終報告,像最後一塊巨石,徹底壓垮了他對這套係統殘存的、哪怕一絲一毫的信任。
偶發故障?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龍吟”交通控製係統的冗餘設計和容錯率。那套係統在理論上,甚至能應對比那天猛烈數倍的暴雨。更何況,他在事故發生後,憑借本能和殘存的專業權限,強行調取的那段後台日誌碎片……那裡麵顯示出的指令序列,根本不是什麼“偶發”,而是一連串精準、高效,甚至帶著某種冷酷美感的邏輯鏈,像一套設計好的組合拳,將林雪乘坐的車輛一步步引向死亡的陷阱。隻是,關鍵的數據節點在他能深入之前就被徹底清洗了,乾淨得仿佛從未存在過。
這不是意外。
這是一場謀殺。
一場利用他曾經參與維護的係統進行的、冷血的處決。
這個認知像一根燒紅的鐵釺,烙在他的靈魂上。他不再是那個沉浸在失去唯一親人痛苦中的哥哥,他必須成為彆的東西。一個……追獵者。
他猛地從椅子上直起身,動作因為長時間的靜止而有些僵硬。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彌漫著廉價速食麵調料包和電子設備散熱的味道。他伸出雙手,手指因為寒冷和緊繃而微微顫抖,但當他觸碰到鍵盤的瞬間,一種奇異的穩定感傳遞開來。鍵盤,代碼,數據流……這才是他熟悉的戰場,是他能夠理解並能施加影響的領域。
他首先需要武器。他那套用於在灰色地帶接點小活、賺取外快的工具,對付普通的公司防火牆綽綽有餘,但要想撬開“龍吟”係統那森嚴壁壘,尤其是可能涉及內部滅口的絕密層級,無異於用玩具水槍去衝擊銀行金庫。
他的目光落在房間角落一個落滿灰塵的金屬箱子上。那是他的“遺產”,從他還在“龍穹科技”時就秘密積攢和開發的工具集,一些遊走在規則邊緣甚至完全越界的黑客程序、零日漏洞利用代碼、以及幾個高度匿名的網絡跳板節點的訪問密鑰。為了過上“正常”生活,他自我放逐後就將這些東西封存了起來,希望永遠不再動用。現在,他需要它們重見天日。
打開箱子,裡麵是幾塊加密硬盤和一個造型古怪、接口特殊的移動設備。他將其中的主硬盤連接到自己那台經過高度改裝的筆記本電腦上。啟動需要多重生物特征驗證和一段長達256位的加密密鑰。當他最後輸入那段隻有他自己記得的、毫無規律可言的字符串時,屏幕上跳出一個簡約而危險的界麵,背景是深邃的黑色,隻有幾個暗紅色的功能圖標在閃爍,像潛伏在黑暗中的猛獸的眼睛。
“老朋友……”林劫低聲自語,聲音沙啞而冰冷,“看來我們終究無法告彆。”
武器就位。接下來,是目標。
誰?是誰下達了指令?是誰執行了操作?妹妹到底觸碰了什麼,值得他們用如此徹底的方式讓她閉嘴?
他將從事故日誌中搶救出來的那些殘缺數據片段導入分析程序。這些數據就像犯罪現場被風吹散的紙屑,支離破碎,但他相信,任何操作都會留下痕跡,無論清洗得多麼乾淨。就像在沙灘上抹去腳印,總會改變沙粒的微觀排列。
程序開始運行,龐大的算力消耗讓筆記本電腦的風扇發出輕微的嗡鳴。屏幕上,數據流如同瀑布般滾落,各種過濾器、關聯分析算法、行為模式匹配模塊被依次激活。他在尋找異常點,尋找那個與“常規”維護或調度不同的“指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窗外的雨聲似乎變小了,天際泛起一絲魚肚白,但房間內依舊被顯示器的藍光籠罩。林劫的眼睛布滿血絲,但他全神貫注,像一尊石雕,隻有偶爾移動鼠標和敲擊鍵盤的手指證明他是個活物。
突然,一個分析警報跳了出來,發出細微的“嘀”聲。
焦點鎖定在事故發生時,負責那片區域網絡流量管理的一個次級數據交換節點上。日誌顯示,在事故發生前大約三分鐘,有一條權限極高的診斷指令通過了這個節點,對通往林雪車輛預定路線的幾個關鍵交通信號控製器進行了一次“實時狀態校準”。這條指令本身的簽名被抹去了,但它觸發的一係列底層係統調用,指向了一個特定的內部賬戶序列號前綴。這個前綴,通常分配給係統運維部門的工程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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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還不夠。這隻能證明當時有高權限人員在“工作”,無法直接證明其與事故的關聯。他需要更具體的指向。
林劫切換工具,開始嘗試入侵龍穹科技的內部人力資源數據庫一個防護相對薄弱,但信息價值可能極高的外圍係統)。他利用一個多年前發現的、可能尚未被修補的舊漏洞,像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滑入。他不敢大肆搜索,那會立刻觸發警報。他隻是在龐大的數據庫邊緣,小心翼翼地查詢與那個賬戶前綴相關的、在事故當天有值班記錄的人員。
篩選,比對……又一個名字跳了出來。
張澈。
龍穹科技下屬,交通網絡運維部,中級工程師。
事故當天,他正值夜班,負責監控包括事發區域在內的數個核心節點的運行狀態。
張澈。
林劫將這個平凡無奇的名字在齒間反複咀嚼。一個中級工程師?他有權限執行那種級彆的操作嗎?或者,他隻是一枚棋子?一個執行者?一個可以被隨時拋棄的替罪羊?
無論如何,這是第一個浮出水麵的名字。是這條充滿迷霧和鮮血的道路上,第一個清晰的路標。
林劫關掉了人力資源數據庫的查詢界麵,清除了所有訪問痕跡。他沒有立刻對張澈采取任何行動。狩獵需要耐心,尤其是當你麵對的可能是群體性的、高度組織化的獵物時。貿然驚動一隻工蜂,可能會引來整個蜂群的圍攻。
他需要更全麵地去了解張澈。他的工作,他的生活,他的習慣,他的弱點,他的恐懼……他需要將張澈從數據庫裡一個冰冷的名字,變成一個立體、鮮活、擁有無數數據足跡的“人”。然後,找到那個可以撬動他的支點。
林劫將張澈的名字,連同能搜集到的所有關聯信息——員工編號、內部通訊id、甚至是公司內部論壇的匿名賬號——輸入到他那個強大的監控工具集中。工具開始自動運行,像一張無形的大網,悄無聲息地撒向與張澈相關的所有數字空間:他的公司郵箱雖然核心內容加密,但可以分析收發頻率和對象)、他可能使用的社交網絡通過交叉比對信息)、他登記過的住址周邊的公共攝像頭元數據、他的通勤路線可能涉及的交通卡記錄……
這是一個緩慢而精細的過程,如同用數字的絲線編織一個囚籠。
天色已亮,雨徹底停了。渾濁的陽光透過肮臟的窗玻璃照射進來,在布滿灰塵的桌麵上投下斑駁的光斑。城市蘇醒的喧囂聲隱隱傳來,另一個看似平常的一天開始了。
但林劫知道,對於他,對於那個名叫張澈的工程師,某些東西已經永遠改變了。他坐在晨光與屏幕藍光的交界處,眼神如同凍結的深淵,倒映著無數流淌的數據。
第一個名字已經找到。
複仇的代碼,開始正式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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