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仿佛被拉長扭曲,浸滿了冰冷的汗水與無聲尖叫的回音,終於在外界嘈雜歸於死寂、我們蜷縮在屋內被冰冷牆壁包裹的角落時才落下帷幕。恐懼是無形卻沉重的石頭,壓在我們的胸口,每一次呼吸都顯得奢侈而費力。窗外,警燈早已不再閃爍,吞噬一切的夜幕悄然退場,遠方天際線上,深藍摻著灰白正悄然醞釀著破曉。然而,這黎明前的寒意並未退卻,反而更深地浸入了骨髓。城市似乎精疲力竭,沉入一種連心跳都怕被驚擾的假寐。
我緊挨著小蝶,她蜷縮在舊沙發一角,身體在薄毯下微微起伏,呼吸終於平穩悠長,像一隻終於找到安全港灣的受驚雛鳥。但她的眉頭即使在睡夢中也沒有完全舒展,眉心微蹙,仿佛正抵禦著無形的風暴餘悸。我坐在旁邊的硬木椅子上,背脊僵直酸痛,眼窩深陷,眼球乾澀得如同塞滿了砂礫,卻毫無睡意。窗外偶爾路過的微弱車燈劃過天花板,瞬間點亮,旋即又沒入黑暗,每一次光影變幻,都讓我的心驟然一縮,手指不自覺地抓緊冰冷的椅背。那夜的景象——黑暗中混亂的人影、刺目的強光、充滿威脅的低吼、以及小蝶死死攥住我衣角、壓抑著喉間嗚咽的顫抖——如同跗骨之蛆,一遍遍在腦海中上演,每一次閃回都讓恐懼的新芽從疲憊的泥土中再次鑽出。寂靜放大了所有的細微聲響:老舊水管深處沉悶的“嗡”鳴、冰箱製冷機間歇的啟動喘息、甚至空氣本身在房間裡緩慢遊蕩的輕微歎息,都在這過分的安靜中被賦予了危險的意義。我的耳朵幾乎豎起來,警覺地捕捉著窗外樓道哪怕最微弱的鞋底擦過地麵的聲音,神經繃緊得快要斷裂。房間裡彌漫著一股混雜的氣味:殘留的速食麵油脂的味道、塵土的味道、還有淡淡的、屬於我們自己的恐懼氣息——一種帶著苦澀的冰涼汗水味兒。桌上還放著昨夜匆忙倒出的半杯冷水,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泛著死寂的光澤。時間慢得可怕,我幾乎能聽見秒針在牆上那塊老舊的鐘表裡艱難跋涉的每一格滴答聲。
就在意識仿佛墜入一片混沌的泥潭,即將被徹底的困倦淹沒之際,一陣急促、尖銳、毫無征兆的手機鈴聲撕裂了房間的寧靜,如同冰錐猛刺入耳鼓!我渾身劇烈一顫,整個人幾乎從椅子上彈跳起來,心臟瘋狂地撞擊著胸腔,巨大的空虛感瞬間填滿四肢百骸,血液似乎都凝固了。那該死的鈴聲!它不依不饒,在茶幾上瘋狂地震動、嘶鳴,屏幕發出的慘白光芒在幽暗中顯得格外猙獰,如同冥府遞來的催命符。屏幕上跳動的名字——“武漢醫學院王博士”——此刻卻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恐懼漩渦。那一夜的驚惶尚未散儘,新的不祥預感已如冰冷的潮水洶湧而至。我幾乎是屏住呼吸,顫抖的手指按下接聽鍵,竭力壓低的、嘶啞的聲音在話筒邊響起:“喂…王博士?這麼早……”每一個字都像在砂紙上摩擦,帶著劫後餘生的驚恐未定。
電話那頭傳來的聲音像是隔著厚重的棉絮,斷斷續續,卻蘊含著無法掩飾的巨大急切:“謝天謝地,您還在!打擾您了,非常抱歉!情況萬分緊急!醫學院剛收治了兩名危重患者……是罕見的血液複合毒素爆發,引發多器官急速衰竭,常規手段……已經撐不住了!”王博士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嚴謹沉著,幾乎是哽咽著迸出下一句,“我們排查了全國血庫,唯一、唯一的希望就在小蝶的抗原體血液上!她的血液裡那種獨特的免疫因子,可能就是解開這死亡毒咒的唯一鑰匙!患者生命體征極不穩定,時間……隻剩下最多一個小時,再拖就真的……來不及了!求您了!”最後幾個字幾乎是呐喊出來,帶著絕望的邊緣和對生命的懇求,在寂靜的淩晨聽起來格外刺耳。我的大腦嗡嗡作響,身體像是被冰水澆透。“抗原體血液”、“唯一希望”、“隻剩下一個小時”——這些冰冷的詞彙像帶著倒刺的鉤子,深深紮進我的神經裡。理智告訴我這是救人於水火的請求,但我的感官依舊被前一晚的恐懼牢牢霸占。那混亂喧囂、暴力與無助的一幕幕在眼前重疊,想到要將小蝶再次送入任何可能的“外界”,將她暴露出去,一種幾乎本能的抗拒和深切的保護欲就讓我牙關緊咬。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乾得要冒煙,目光不受控製地瞟向沙發上蜷縮著的小蝶。她的臉頰在昏暗光線中顯得如此蒼白,細弱的眉頭在沉睡中又蹙緊了幾分,仿佛感受到了外界刺來的噪音和緊張。我的心猛地一痛,疲憊和恐懼占據上風,我幾乎是憑借著本能,對著話筒生硬地擠出一句,聲音粗糲而抗拒:“王博士……我明白情況緊急,可是小蝶……她還在睡覺……昨晚……昨晚折騰得太厲害,她嚇壞了,才剛剛睡著不到三小時……讓她,讓她再睡會兒……等會兒,等會兒再說……”我感覺到自己的手指因為用力攥著手機而指節發白,內心的風暴在激烈翻騰——對生命的責任感與對小蝶的守護欲正在進行一場撕心裂肺的拉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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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未落,沙發那邊傳來極其輕微的窸窣聲。我愕然回頭,隻見沙發一角,小蝶不知何時已經悄然坐起。她並未完全清醒,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眼神在蒙矓中帶著尚未褪儘的茫然和疲態。薄毯從她單薄的肩膀上滑落,一頭烏黑長發有些亂糟糟地披散著,更添幾分楚楚可憐。但她隻是靜靜地看著我,看著我手中緊握的、還在傳遞著王博士焦急信息的手機。僅僅幾秒鐘,她眼中那片迷霧般的睡意如潮水般飛快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清晰的、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光亮。她沒有發出任何聲音,隻是掀開毯子,赤著腳,無聲地踩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步步走了過來。每一步都輕得幾乎沒有聲響,卻像踏在我的心上。房間裡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隻有王博士在電話那頭因信號產生的、被壓製但依舊清晰的喘息聲,像背景裡急促不安的鼓點。
我下意識地想擋在她身前,想護住她,想用身體隔絕這突如其來的旋渦。但她異常靈巧,或者說異常堅決,像一尾靈活的小魚從我下意識伸出的手臂旁滑過。她停在離我極近的位置,抬起頭看著我,那雙因徹夜驚嚇而布滿紅血絲的眼睛,此刻卻亮得驚人,如同淬過火的星辰。她的聲音不大,甚至因為剛睡醒而有些低啞,但一字一句都敲打著我的耳膜,清晰、果斷,沒有任何猶豫:
“叔,”她開口了,聲音裡沒有絲毫抱怨或推脫,反而有種斬釘截鐵的意味,“您忘了?‘救人如救火’,耽擱不得!”
這四個字——“救人如救火”——像一道小小的驚雷在我腦海中炸開。如此樸素的道理,如此沉重的分量!她小小的身體裡爆發出的堅毅和擔當,瞬間將我築起的恐懼和猶豫壁壘衝擊得搖搖欲墜。話音未落,她纖細的手指已經伸了過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一把從我緊握的手中奪過了那部還在傳輸著生命求救信息的手機。她的動作行雲流水,沒有一絲拖泥帶水,拇指準確地按下了屏幕上的回撥鍵,仿佛這動作在她心裡早已演練過千百遍。在她按下按鍵的瞬間,我清晰地看到,她握著手機的指關節微微泛白,小巧的下巴也繃緊了一道倔強的弧線。空氣中仿佛有微弱的電火花在劈啪作響,整個房間的光線似乎都因為她這個決絕的動作而亮了一瞬。
電話幾乎是瞬間就被重新接通。小蝶微微吸了一口氣,將手機舉到耳邊,聲音已經不再是剛才的低啞,而是透出一種令人心驚的鎮定和成熟,甚至帶著一種指揮若定的氣勢:“喂?醫生嗎?車子來了嗎?”她甚至省去了寒暄和確認,直奔主題的核心。
電話那頭的聲音一下子拔高,充滿了如同絕處逢生的激動:“來了!到了!就在樓下!十分鐘前就已經到了!就在你住的樓下單元門口等著!黑色的救護車,打著應急燈!”那聲音急切得如同要衝破話筒。
“那好,”小蝶的聲音乾脆利落,斬釘截鐵,“我這就下來!”說完,她根本沒看我,也沒有絲毫留戀溫暖房間的意思,徑直將那隻老舊的翻蓋手機像放下一個無關緊要的小物件般擱在旁邊的櫃子上。機身接觸到木質櫃麵,發出一聲沉悶而果斷的輕響,如同一個休止符。隨即,她便毫不猶豫地轉身,赤著腳就徑直朝門口走去!仿佛去做的不是捐獻珍貴的特殊血液,而是去赴一場早已約定的聚會,那小小的背影在昏暗的光線下挺得筆直,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勇毅。
“等等!”我終於從巨大的震驚中驚醒,聲音急得破了音,幾步搶到門口,在她即將伸手握住冰冷的金屬門把前擋住了她的去路。一股洶湧的心疼和更深層次的不安瞬間攫住了我。我的目光焦急地掃過她身上單薄的睡衣。這初冬的淩晨,寒意刺骨。“外邊風大!加件衣服!”我的聲音裡是無法掩飾的焦灼和不容辯駁的堅決,轉身衝到旁邊的衣帽架邊,隨手從掛鉤上胡亂扯下一件我的厚外套——那是件深灰色、略顯寬大的長款羽絨服。我來不及挑選,隻想用最厚的衣物包裹住她單薄的身體。我一邊迅速撐開羽絨服,一邊用更加斬釘截鐵的語氣,幾乎是吼出來的決心:“我與你一起走!”這不是提議,是決定,是宣言。我不能再讓她獨自麵對任何風險,一絲一毫都不行!她抬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裡有信任,有依賴,或許也有一絲如釋重負,她沒再堅持獨自離開,順從地抬起雙臂,配合著將寬大的羽絨服穿上身。鬆軟的羽絨瞬間包裹了她,幾乎將她整個人都裝了進去,長長的下擺拖到地上,更襯得她身形幼小而脆弱。但那眼神裡閃爍的光芒,卻比這件厚重的衣服更有力量。我看著她迅速將兩隻小小的腳塞進旁邊的毛絨拖鞋裡——那是她最喜歡的、帶著兔耳朵的粉色拖鞋,此刻卻透著一絲不顧一切的滑稽和心酸。
門被打開了。
一股冰冷、凝滯、仿佛混合著無數塵埃顆粒的空氣如同洶湧的潮水般猛然灌入室內,瞬間取代了房間裡原本那混雜著恐懼和疲憊的氣息。那寒冷如同無數細小的針尖,穿透薄薄的睡衣和剛剛披上的羽絨,狠狠刺在裸露的皮膚上,我激靈靈打了個寒噤,下意識地將手邊的毛衣領子豎得更高些。小蝶更是瞬間縮了縮脖子,寬大的羽絨服帽子幾乎將她整個臉頰都藏匿進去,隻露出那雙即使在昏暗中也亮得不尋常的眼睛。黎明前最深沉、最森冷的時刻終於降臨了。樓道裡感應燈因為開門聲而應聲亮起,昏黃的光暈投下長長的、搖晃的陰影,顯得走廊既熟悉又陌生,更添幾分詭異般的寂靜。樓梯是老舊的水泥澆築,每一級邊緣都磨損得圓滑發亮,扶手冰冷的觸感從指尖一直蔓延到脊背。我幾乎是立刻拉住了小蝶的手腕,觸手冰涼得讓我心頭一緊,不給她任何遲疑的機會,另一隻手已經緊緊扣在了樓梯冰冷的金屬扶手上。我們急促的腳步聲在狹小閉塞的空間裡被無限放大、回響,咚咚咚……像是敲打著空蕩的心跳。樓道牆壁汙漬斑駁,殘留著各種年代久遠的塗鴉,空氣裡彌漫著陳年石灰粉味、樓道角落難以描述的黴味、或許還有遠處不知道哪家飄來的淡淡油煙味,這一切混合成一種冰冷的、壓抑的空間感。感應燈在我們急速下行幾步後倏然熄滅,短暫而絕對的黑暗瞬間吞噬了我們,緊接著,又在下一步沉重的跺腳聲中才不情不願地再次亮起,光怪陸離。每一次明暗的切換都讓人心驚肉跳。樓梯轉角處那個黑洞洞的破舊窗口,像一張無聲嘲笑的大口,不斷向樓梯井裡灌入外麵帶著水汽的、更冰冷的寒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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衝出單元門洞口的鐵皮雨棚,眼前驟然開闊,卻並未帶來絲毫輕鬆。淩晨的城市被一層冰冷的、灰藍色的霧氣籠罩著,濕冷的空氣飽含著侵入骨髓的寒意,似乎連路燈的光芒都被凍住了,顯得遙遠而朦朧。我們居住的這個老城區還在沉睡,周圍的筒子樓像一個個沉默的、巨大的方形蜂巢,大多數窗口都黑黢黢的,偶爾有零星一兩盞燈亮著,像是黑暗中孤獨而執拗的眼睛。視線範圍內,唯一躁動不安的光源,就在樓前窄窄的兩車道馬路邊。一輛通體漆黑、車身刷著顯眼的紅十字標識和醫院名稱的救護車靜靜地停在那裡。它的車頂燈無聲地、冰冷、令人眩目的紅藍光芒,這些光線交替著掃射周圍的牆壁、樹影、布滿灰塵的車身本身,還有空寂的柏油路麵。每一次光線劃過對麵的老式紅磚牆體,牆壁就在光影裡短暫地複活一下,露出斑駁的印記,又迅速隱入黑暗。這無聲旋轉的警燈,在這死寂的黎明前,製造出一種強大的、壓倒性的、混合著急迫與不詳的緊張氛圍。救護車側後方的車門微微開著一條縫,裡麵透出一點慘白的光,一個身穿深藍色急救服、戴著口罩的身影正倚靠著車門邊,手裡拿著一個閃光的對講設備,目光緊緊鎖定著我們單元出口的方向。他一看到我和小蝶出現,幾乎是立刻直起了身體,動作迅速而專業,沒有任何多餘的言語,隻是朝著車頭方向的駕駛室做了一個手勢,然後一個箭步跨到完全敞開的後車門旁,伸出手臂,焦急而無聲地催促我們。
隨著距離拉近,救護車發動機沉悶而持續的低吼聲也清晰起來,像一頭隱忍著巨大壓力的猛獸在低哮。冰冷的金屬車身在晦暗的光線下閃爍著幽暗的光澤。在接近救護車的幾步路上,我清晰地感覺到了小蝶身體的細微變化。她被我拉著的手腕在我手掌中微微繃緊了一下,不再是完全的順從,而是帶著一種自身調節的細微力道。她的腳步雖然依舊迅速,卻顯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下意識的滯重。當她稍微落後我半個身位,在踏入那門邊急救員伸出的、等待援手的手腕範圍前的一刹那,我敏銳地捕捉到她一次幾乎無聲的、深深的吸氣,肩胛骨在寬大的羽絨服下明顯地起伏了一下。那雙露在大帽子邊緣下的眼睛,定定地投向洞開的、如同小型移動診療室的後車廂——我能看到裡麵狹窄的空間、固定在車廂壁上的擔架床,床邊懸掛著幾個透明袋子,裡麵晃蕩著冰涼的液體,角落裡堆放著閃爍著指示燈的神秘儀器,彌漫著一股冰冷的、無處不在的消毒水混合著某種藥物、還有新塑料包裝被打開後的獨特味道……這一切構成的景象,對任何人來說都極具衝擊力,更何況是對一個剛剛經曆過巨大恐懼的少女。她那短暫的一眼,充滿了麵對未知的審慎打量,和一種強行抑製下去的、對即將發生之事的敬畏感。但當她的腳邁上那個冰冷的金屬踏板時,我感覺到她手腕的力量加強了,像要抓住一個支撐點,她用力回握了一下我的手,動作堅決——那是屬於她的最終確認,是她選擇的、不容後退的道路。我立刻用力回握,傳遞著我全部的守護力量,然後側身,幾乎是半抱著她的腰,協助她一步登上了救護車。車門在身後被急救員用力而迅捷地拉上,“砰”的一聲悶響,如同關閉了一個世界,又開啟了一個新的、充滿未知的戰場。車內的空間比外麵看起來還要狹窄緊湊,冰冷的金屬設備觸手可及,氣氛瞬間變得極其肅穆緊張。引擎低吼陡然加大,伴隨著車身輕微一震,救護車已經起步,低沉咆哮著衝入前方那條被灰藍色霧氣籠罩的、沉寂而空曠的大道。車頂旋轉的紅藍光影透過車窗在車廂內壁高速跳動,將我們每個人的臉映照得忽明忽暗。急救員沒有過多的交流,迅速示意小蝶在一個類似小型診椅後來我知道那是抽血專用的傾斜靠背椅)的位置坐好,他開始利落地操作旁邊的冷藏箱,從裡麵拿出冰冷的真空抗凝采血管和消毒器械,動作精準高效得像上了發條。王博士在電話裡的每一句“快”、“來不及了”似乎都化作了無形的鞭子,抽打在凝固的空氣裡。
車廂裡異常安靜,隻有發動機持續不斷的嗡嗡聲、車輪高速碾過濕冷路麵發出的摩擦聲、車頂燈旋轉時機械部件發出的輕微“嗚嗚”聲,以及各種醫療設備指示燈細微的閃爍和偶爾發出的電子“嘀嗒”提示音。空氣中消毒水和化學藥品的氣味愈發濃烈,冰冷刺鼻。小蝶靠在那張冰冷的特製椅子上,身體包裹在巨大的羽絨服裡,隻露出小半張臉和伸出來、放在覆蓋著消毒墊巾扶手上的手臂。她的臉龐在快速變換的紅藍光影中顯得異常沉靜,眼睛低垂著,似乎在專注地看著急救員在她肘窩尋找血管、消毒、塗抹冰涼碘伏的動作流程。但我離得如此之近,能看到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收縮的瞳孔、以及那濃密睫毛難以抑製的細微顫抖,如同風中的蝶翼。她的嘴唇抿成一條平直的、缺少血色的線,下頜的線條因為用力而顯得格外清晰。當那根粗長的采血針帶著金屬的寒光刺入她白皙皮膚下的淡青色血管時為了滿足特殊保存和運輸要求,需要更粗的針頭),我清晰地看到她細小的肩膀猛地縮了一下,不是閃躲,而是身體最真實的痛感反應。她的手指也在那一瞬用力地摳住了座椅的扶手邊緣,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她輕輕地、極短促地倒吸了一口冷氣,那聲音微乎其微,卻像一根針紮在我的心上。然而,整個過程,她沒有發出一絲呻吟或抱怨,眼睛緊緊閉了一下,然後又睜開,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車廂內壁某處冰冷的金屬件上,似乎在進行一場與自己感官劇烈對抗的沉默戰爭。時間在指針的移動和采血管內緩慢而堅定上升的、那暗紅色、象征著特殊“解藥”的液體中艱難流淌。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長放大。急救員動作極其輕柔而專業,每一次拿起新的采血管更換時,都會用低沉的、帶著安撫意味的聲音輕聲提醒:“再堅持一下,就快好了。”他的目光專注而充滿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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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最後一根采血管被注滿,拔出針頭,立刻加壓止血,急救員小心翼翼地將那些貼好標簽、迅速放入裝有冰袋的特殊保溫箱中的采血管盒收好,並用對講設備快速、簡潔而清晰地報告:“任務完成,樣本安全!立即返程急救室!”車輛明顯發出了更為響亮的轟鳴,開始轉向加速。急救員立刻轉向小蝶,語氣比剛才更加柔和:“做得非常好!非常勇敢!來,放鬆,這樣按緊止血處幾分鐘。”他遞給她一個小小的棉球。
直到這時,我才長長地、長長地舒出了一口氣,似乎想把胸腔裡積累的沉重濁氣和無形的壓力全部呼出來,身體深處緊繃到極點的弦驟然鬆開,帶來一陣深沉的脫力感和眩暈。我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小蝶攬得更靠近自己,讓她小小的頭顱靠在我僵硬卻願意成為依靠的肩上,同時用另一隻溫暖的大手緊緊覆蓋在她按著止血棉球的微涼小手上。她能感覺到我的身體在細微地顫抖,那是高度緊張後的本能鬆弛,但我更清晰地感受到她靠在我肩上那一刻,緊繃的身體忽然鬆弛下來,仿佛卸下了千鈞重擔,帶來一種同樣疲憊不堪的沉重感。她輕輕地“嗯”了一聲,頭微微地在我肩頭蹭動了一個極小的幅度,仿佛小獸在確認安心的巢穴。她那隻被層層包裹的手,在我手心的包裹下,也開始傳遞出細微的、如釋重負般的顫抖,那小小的掌心裡,還殘留著冰涼的消毒液的氣息。
車輛在加速行駛,車窗外,原本濃重的灰藍霧靄不知何時已經悄然散去了一些,遠處天際線被一種極淡、極清澈的魚肚白取代。我們正疾馳在跨江大橋上。這座連接漢陽與武昌的鋼鐵巨龍,此刻空寂而遼闊。橋下,長江在熹微的晨光中逐漸顯露出它浩蕩的身影,寬闊的江麵籠罩在一層薄紗般柔和的青灰色晨霧裡,水流呈現出一種厚重而沉默的鉛灰色,沉穩地從橋墩間奔湧而過,發出深沉永恒的低語聲。遠處,朦朧江對岸的城市天際線上,屬於武漢市中心的高樓集群的剪影已經依稀可辨,從黑暗中顯露出來,像剛剛蘇醒的巨獸輪廓。
隨著救護車風馳電掣地駛下大橋,彙入對岸略顯繁忙卻仍顯空曠的晨間道路,那慘白而冰冷、標誌著急診區域的ed燈牌出現在視野儘頭。我的目光掠過窗外的景象,無意間捕捉到路旁的行道樹上,已有細小的、難以察覺的新芽在光禿的枝丫間萌動。一縷極其稀薄、極其淺淡的、帶著無法形容的柔嫩感的橘黃色光暈,如同最細的金線,頑強而無聲地,悄然滲透了城市鉛灰色天際線的厚重雲層邊緣。光芒微弱,卻蘊含著一絲驅散長夜、不可阻擋的暖意。那光線恰好穿過車窗,落在小蝶閉著眼睛靠在我肩頭的側臉上。她的睫毛因為那微弱的光亮而顫動著,在眼下投下兩小片安靜的陰影,仿佛也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極度疲憊,或許還沉浸在剛才那短暫的、冰冷銳利的痛楚之中,但她的呼吸緩慢而沉靜,睡意重新籠罩著她,嘴角在昏睡中甚至似乎極其輕微地、無意識地向上彎了一下,仿佛在夢中又回到了一個安全的、值得依賴的港灣。那抹微弱的金色晨光溫柔地覆蓋在她臉上,如同天使悄然印下的撫慰之吻。
車窗外,城市仍在冰冷的水汽中緩緩蘇醒,街燈漸次熄滅,早起的人們開始出門,為生計奔波。遠處長江大橋雄偉的剪影慢慢在晨光中變得清晰,橋下永恒奔湧的江水繼續流淌,承載著這座城市生生不息的脈搏。而我們,載著剛從恐懼深淵中爬出、又奔赴另一個拯救火線後的殘存暖意與無儘疲憊,朝著那扇亮著“急診”刺目紅燈、卻又象征著生命最後戰場的門飛速駛去。車輪碾過空曠的街道,奔向新的一天,也奔向下一個未知的挑戰與延續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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