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輪碾過山間最後一截坑窪的土路時,小蝶還能聞到鞋底沾著的濕泥氣味,混著路邊野艾草的澀香。那是她從小長大的山莊獨有的味道,山坳裡的炊煙總是在日頭偏西時漫上來,裹著家家戶戶灶台裡的柴火氣息,可此刻,那氣息正被摩托車排氣管噴出的油煙一點點衝淡,像被風吹散的霧。
她坐在兩個男人中間,後座的空間逼仄得讓她脊背發僵。左邊的男人穿著件洗得發白的藍布褂,袖口磨出了毛邊,指關節上沾著黑褐色的汙漬,像是長期握農具留下的;右邊的是個年輕些的,頭發染成了枯草似的黃色,脖頸上掛著條廉價的金屬鏈子,隨著車身的顛簸叮叮作響。兩人是上午來山莊收購山貨的,說話帶著外地口音,卻又刻意模仿著本地人的腔調,顯得有些不倫不類。小蝶本來不想搭他們的車,可阿婆臥病在床,急需下山買止咳的藥,山莊裡的拖拉機一早被鄰村借走了,步行到鎮上要三個多小時,這兩個男人主動提出順路捎她一程,臉上堆著和善的笑,說“都是山裡人,互幫襯是應該的”。
她當時心裡不是沒有疑慮,山莊偏僻,平日裡少見外人,這兩人收購山貨時出價爽快,卻總時不時打量著山莊的地形,眼神裡藏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可阿婆咳嗽的聲音在耳邊一遍遍回響,那聲音嘶啞得像是破了的風箱,每一聲都揪著她的心。她咬了咬牙,還是跨上了摩托車的後座,手裡緊緊攥著阿婆塞給她的皺巴巴的二十塊錢,心裡盤算著買完藥就趕緊往回趕,順便給阿婆帶兩個剛出鍋的糖糕。
摩托車駛離山莊的範圍後,周圍的景象漸漸變得荒涼。原本錯落分布的土坯房不見了,隻剩下連綿起伏的山崗,山坡上的野草長得齊腰深,被風一吹,掀起一片灰蒙蒙的浪。路是越來越窄的水泥路,路邊沒有護欄,往下望去是深不見底的溝壑,偶爾能看到幾隻山雀撲棱棱地從草叢裡飛起,驚得她下意識地抓緊了前麵男人的衣角。
“師傅,還要多久到鎮上啊?”小蝶忍不住問了一句,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飄。
穿藍布褂的男人回頭笑了笑,眼角的皺紋擠在一起,顯得有些猙獰:“快了快了,過了前麵那個山口就差不多了。”他的笑容裡沒有了之前的和善,反而透著一股說不出的詭異,小蝶心裡咯噔一下,莫名的不安像藤蔓一樣纏了上來。
後座的黃發男人突然拍了拍她的肩膀,語氣輕佻:“小姑娘,你們這山莊可真偏,一輩子待在這兒不悶得慌?”
小蝶沒敢接話,隻是往旁邊縮了縮,儘量和他拉開距離。她能感覺到男人的目光在她身上掃來掃去,像是在打量一件商品,那目光讓她渾身不自在,後背漸漸滲出了冷汗。山裡的風帶著涼意,吹在汗濕的衣服上,讓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就在這時,前方路邊突然出現了一輛白色的轎車。那車停在一片稀疏的樹林旁,車身乾淨得有些紮眼,和周圍荒涼的環境格格不入。摩托車慢慢減速,最終停在了轎車旁邊。小蝶正疑惑著,穿藍布褂的男人突然轉過身,臉上的笑容徹底消失了,眼神變得陰鷙:“下來吧,跟我們走一趟。”
“去哪裡?不是去鎮上嗎?”小蝶的心猛地沉了下去,下意識地往後縮。
黃發男人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的骨頭捏碎:“少廢話,讓你下來你就下來!”
小蝶掙紮著想要掙脫,可那男人的手像鐵鉗一樣牢牢地鉗著她:“你們放開我!我要去鎮上買藥,我阿還等著我呢!”她的聲音帶著哭腔,心裡的不安已經變成了恐懼。
“買藥?”穿藍布褂的男人冷笑一聲,“等會兒自然有人讓你爺爺好好治病,現在,乖乖跟我們上車!”
“我不!”小蝶拚命扭動著身體,“你們是誰?你們想乾什麼?”
黃發男人失去了耐心,抬手就給了她一個耳光。“啪”的一聲脆響,小蝶的臉頰瞬間火辣辣地疼,眼淚不受控製地湧了出來。“彆給臉不要臉!”他惡狠狠地罵道,“告訴你,今天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
穿藍布褂的男人也上來幫忙,兩人一左一右架著小蝶的胳膊,連拖帶拽地把她往白色轎車那邊拉。小蝶的腳在地上亂蹬,鞋底磨得生疼,可根本掙脫不開兩人的束縛。她看著那輛白色轎車,車窗貼著深色的膜,看不清裡麵的情況,可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攫住了她,讓她渾身發冷。
“救命啊!有沒有人啊!”小蝶拚儘全力大喊,聲音在空曠的山間回蕩,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連過往的車輛都很少見,她的呼救像是石沉大海。
兩個男人把她推到轎車門邊,黃發男人拉開了後座的車門。一股陌生的氣味撲麵而來,不是山裡的草木香,也不是泥土的腥氣,而是一種淡淡的、帶著刺激性的香水味,混雜著煙草和皮革的味道,讓她胃裡一陣翻湧。
“進去!”穿藍布褂的男人在她背後推了一把,小蝶踉蹌著跌進了車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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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還沒來得及穩住身形,就看到後座上坐著兩個外國人。一男一女,皮膚是深褐色的,頭發卷曲,眼眶深陷,鼻梁高挺。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西裝,領帶打得一絲不苟,手指上戴著一枚碩大的金戒指;女人則穿著一條紅色的連衣裙,塗著鮮豔的口紅,眼神冰冷地看著她,像是在看一件沒有生命的物品。
看到這兩個人的瞬間,小蝶的大腦一片空白,像是被雷擊中了一樣。她認得他們!三個月前,村裡的漁船在海上遇到了一艘擱淺的商船,她跟著父親一起去幫忙,就是這兩個人,當時被關在商船的貨艙裡,臉色蒼白,眼神惶恐,嘴裡嘰裡呱啦地說著她聽不懂的話。後來鎮上的警察來了,把商船裡的人都帶走了,她以為再也不會見到他們了,可沒想到,竟然會在這裡重逢,而且是以這樣的方式。
他們怎麼會在這裡?他們不是被警察帶走了嗎?難道……難道這一切都是一個圈套?收購山貨、主動捎她下山、路邊的白色轎車……所有的事情串聯起來,形成了一張巨大的網,而她,就是那個被網住的獵物。
恐懼像潮水一樣瞬間淹沒了她,讓她幾乎窒息。她猛地回過神來,掙紮著想要推開車門:“我要下車!我要回家!放開我!”
她的聲音尖利而絕望,可剛抬起手,就被那個穿黑西裝的外國男人一把抓住了手腕。男人的力氣大得驚人,捏得她手腕生疼,骨頭像是要碎了一樣。“老實點!”男人開口了,說著一口生硬的中文,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旁邊的外國女人也伸出手,死死地按住了她的肩膀。小蝶被兩人按在座位上,動彈不得,她拚命地扭動著身體,眼淚混合著汗水往下流,嘴裡不停地喊著:“放開我!我要下車!我阿婆還等著我呢!你們不能這樣對我!”
穿藍布褂的男人和黃發男人也上了車,坐在了前排。黃發男人回過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塊臟兮兮的破布,獰笑著湊近她:“吵死了,給我閉嘴!”
小蝶下意識地想要躲開,可頭被外國女人牢牢地按住,嘴巴根本無法閉合。破布被硬生生塞進了她的嘴裡,布料粗糙堅硬,帶著一股黴味和汗臭味,嗆得她直想咳嗽,卻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音。她的臉頰被破布撐得生疼,眼淚流得更凶了,模糊了視線,隻能看到眼前幾雙冰冷的、毫無溫度的眼睛。
“開車。”穿黑西裝的外國男人冷冷地說了一句。
司機立刻發動了汽車,引擎發出低沉的轟鳴聲,白色轎車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輪胎碾過路麵,濺起一串碎石。車子開得飛快,窗外的景象飛速倒退,山崗、樹林、野草,都變成了模糊的色塊。小蝶能感覺到車身在劇烈地顛簸,可她被牢牢地按在座位上,連動彈一下都做不到。
她的心裡充滿了絕望和恐懼,還有無儘的悔恨。如果她沒有輕信那兩個男人的話,如果她寧願步行下山,如果她當時能多一點警惕……可是,沒有如果了。她不知道這些人要把她帶到哪裡,不知道他們想對她做什麼,更不知道阿婆還能不能等到她回去送藥。一想到阿婆臥病在床的樣子,想到阿婆可能因為等不到她而病情加重,小蝶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樣疼。
她拚命地扭動著腦袋,想要把嘴裡的破布吐出來,可破布塞得太緊了,隻能發出徒勞的嗚嗚聲。她的目光掃過車裡的幾個人,穿黑西裝的外國男人正閉著眼睛,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擊著,像是在思考著什麼;外國女人則拿出一麵小鏡子,慢條斯理地補著口紅,眼神偶爾落在她身上,帶著一絲輕蔑和冷漠;前排的兩個男人正在低聲交談,聲音含糊不清,她隻能隱約聽到幾個詞,“老板”、“貨”、“碼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