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局的白熾燈亮得有些刺眼,光線直直地打在桌麵上,將那份剛寫完的筆錄映照得字跡清晰。小蝶坐在硬邦邦的木椅上,指尖還殘留著筆杆的涼意,手心卻因為剛才回憶被擄的經過,沁出了一層薄薄的冷汗。警局裡很安靜,隻有偶爾傳來的打印機工作的“滋滋”聲,還有走廊裡警員交談的模糊話語,都帶著一種讓人安心的秩序感。她的頭發還亂糟糟的,沾著幾縷海風帶來的鹽粒,臉頰上那道被破布蹭出的紅痕還沒消退,手腕上被捏出的淤青在白皙的皮膚上格外顯眼,可刺刻,這些狼狽都被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覆蓋著。
剛才給她做筆錄的警察姓王,是個麵容溫和的中年男人,說話語速很慢,怕刺激到她,每一個問題都問得小心翼翼。她把從山莊搭摩托車下山,到被推上白色轎車,再到遇到那兩個外國人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說到阿婆還在家等著她送藥時,聲音忍不住哽咽,眼淚又差點掉下來。王警官遞過來一張紙巾,輕聲安慰她:“彆怕,都過去了,壞人已經被我們控製住了,你安全了。”他還告訴她,已經聯係了他們村的村乾部,村乾部說會先去家裡照顧她阿婆,讓她放心在警局做筆錄,之後會有人來接她回家。
聽到阿婆有人照顧,小蝶懸著的心終於放下了大半。她攥著紙巾,用力點了點頭,心裡滿是感激。她長這麼大,除了爺爺和阿婆,很少有人這麼耐心地對待她,警局裡的一切都讓她覺得踏實,那種被人保護的感覺,是她從未有過的。
筆錄做完後,王警官帶著她到休息室喝了杯熱水。溫熱的水流順著喉嚨滑下去,驅散了身體裡的寒意,也讓她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她坐在沙發上,眼神不自覺地飄向窗外,外麵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路燈亮起,在地麵上投下昏黃的光暈,偶爾有車輛駛過,留下一串模糊的光影。她心裡盤算著,等回到家,一定要第一時間給阿婆喂藥,然後好好抱抱阿婆,告訴她自己沒事了。
就在這時,休息室的門被推開了,王警官走了進來,身後跟著兩個男人。小蝶下意識地抬起頭,打量著這兩個人。前麵的男人大概五十多歲,穿著一件灰色的中山裝,衣服洗得有些發白,領口處還有一道淺淺的折痕,頭發梳得整整齊齊,隻是兩鬢已經染上了霜白,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看起來很和善。後麵的男人年輕一些,三十歲左右的樣子,穿著一件藍色的工裝,袖口卷到了小臂,露出結實的胳膊,皮膚是常年在太陽下勞作的黝黑,眼神很實在,看著她的時候,帶著一絲關切。
“小蝶,這兩位就是你們村的乾部,張書記和李主任,特意來接你回家的。”王警官笑著介紹道。
小蝶站起身,有些拘謹地看著他們。她在村裡待的時間不算短,可村裡的乾部她大多隻遠遠見過,記不清具體的樣貌,尤其是這兩年她一直在山上陪著阿婆,很少下山參加村裡的活動,對這兩位所謂的“張書記”和“李主任”,更是沒有任何印象。
張書記率先走上前,臉上的笑容越發溫和,語氣也帶著長輩對晚輩的慈愛:“小蝶啊,可把你嚇壞了吧?聽說你遇到了壞人,我們心裡都揪著,趕緊跟王警官聯係,過來接你回家。你阿婆那邊你放心,我們已經讓人送去了止咳藥,也給她做了點熱飯,老人家現在情緒很穩定,就盼著你回去呢。”
他的話說得滴水不漏,句句都說到了小蝶的心坎裡。尤其是提到阿婆,小蝶的防備心又鬆動了幾分。她看著張書記真誠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的李主任,李主任也點了點頭,附和道:“是啊小蝶,路上不安全,我們趕緊帶你回去,彆讓老人家等急了。”
小蝶還是有些猶豫,她咬了咬嘴唇,小聲問道:“你們……真的是村裡的乾部?我怎麼沒見過你們?”
張書記聞言,爽朗地笑了起來:“傻孩子,村裡乾部不少,你平時又總在山上陪著你阿婆,沒見過我們也正常。你爺爺叫王德順,對吧?以前還是村裡的護林員,十年前在山上巡護的時候,救過迷路的孩子,這事村裡老人都記得。”
聽到爺爺的名字,還有爺爺當年的事跡,小蝶心裡最後的一點疑慮徹底煙消雲散了。爺爺的名字和他的往事,都是村裡老一輩才知道的,外人根本不可能了解得這麼清楚。看來,他們真的是村裡的乾部,是特意來接她回家的。
她臉上露出了釋然的笑容,對著張書記和李主任鞠了一躬:“謝謝張書記,謝謝李主任,麻煩你們特意跑一趟。”
“客氣啥,都是應該的。”張書記擺了擺手,語氣依舊和善,“走吧,車就在外麵等著呢,早點回去陪你阿婆。”
小蝶點了點頭,跟著他們走出了警局。夜色更濃了,晚風帶著一絲涼意,吹在身上,讓她忍不住縮了縮脖子。警局門口的路燈下,停著一輛破舊的桑塔納轎車,車身是深灰色的,車漆掉了不少,露出下麵斑駁的底色,車門上還有一道淺淺的劃痕,看起來已經有些年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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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這輛車,委屈你坐一下,村裡條件有限,就這一輛公車,將就著用。”張書記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伸手拉開了副駕駛的車門。
小蝶沒有多想,彎腰坐了進去。座椅的皮革已經開裂了,露出裡麵的海綿,坐上去有些硌得慌,可她並不在意。能早點回家見到阿婆,這點委屈又算得了什麼呢?她轉頭看向車外,警局的大門漸漸遠去,心裡充滿了對家的期盼。
李主任坐上了駕駛座,張書記則坐在了後座。車子發動起來的時候,引擎發出了“突突突”的聲響,像是年邁的老人在喘氣,聲音大得有些刺耳。李主任踩下油門,車子緩緩地駛離了警局門口的柏油路,拐進了一條坑坑窪窪的小路。
這條路顯然很久沒有修過了,路麵上布滿了大小不一的坑洞,車子行駛在上麵,劇烈地顛簸起來。小蝶的身體隨著車身一起晃動,腦袋時不時會撞到車頂,她隻能下意識地用手扶住前麵的座椅靠背,穩住身形。
“這路太差了,委屈你了小蝶。”張書記在後座說道,語氣裡帶著歉意,“等過段時間村裡申請了資金,就把這條路修一修。”
“沒事的張書記,不委屈。”小蝶連忙說道,她確實覺得有些不舒服,但更多的是想快點回家,這點顛簸根本不算什麼。
車子繼續在坑窪的路麵上緩緩前行,車燈照亮了前方的路,也照亮了路邊的雜草和樹木。這條路似乎很偏僻,周圍沒有任何住戶,隻有黑漆漆的樹林,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在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清晰。
小蝶的心莫名地又提了起來。她記得從鎮上回村裡,雖然也有一段土路,但並沒有這麼偏僻,而且路麵也沒有這麼差。她忍不住轉頭看向窗外,試圖辨認周圍的環境,可夜色太深,除了晃動的樹影,什麼都看不清。
“張書記,這條路是往村裡走的嗎?我怎麼看著不太對勁啊?”小蝶忍不住問道,語氣裡帶著一絲疑惑。
張書記在後座笑了笑,解釋道:“哦,是這樣的,原來的路今天有施工隊在修路,不好走,我就讓李主任繞了條近路,雖然路差點,但能快點到家。”
“哦,原來是這樣。”小蝶點了點頭,心裡的疑惑暫時得到了解答。她想,村乾部肯定比她更熟悉村裡的路,繞近路也是為了讓她早點回家,她不應該懷疑他們。
可不知為什麼,心裡的不安卻像藤蔓一樣,又悄悄滋長起來。她想起了白天被那兩個男人欺騙的經曆,他們一開始也是那麼和善,那麼會說話,讓她放鬆了警惕。現在這兩位村乾部,雖然看起來很真誠,也知道爺爺的事情,可這偏僻的小路,還有這輛破舊得有些奇怪的桑塔納,都讓她心裡隱隱有些發慌。
車子顛簸得越來越厲害,座椅的海綿硌得她後背生疼,她能感覺到車身在左右搖晃,像是隨時都會散架一樣。李主任開車的速度很慢,似乎是怕車子在坑窪的路麵上出問題,引擎的轟鳴聲一直縈繞在耳邊,讓她有些煩躁。
她下意識地攥緊了手心,指尖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再次看向窗外,依舊是黑漆漆的樹林,沒有一點燈光,也沒有任何聲音,隻有車子行駛的顛簸聲和引擎聲。這條路到底有多長?什麼時候才能到村裡?
“張書記,還有多久才能到啊?”小蝶又問了一句,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快了快了,再往前走一段,翻過前麵那個山坳就到了。”張書記的聲音從後座傳來,依舊溫和,可小蝶卻覺得,那聲音似乎比剛才遙遠了一些。
她不再說話,隻是緊緊地盯著前方的路麵。車燈的光束在坑窪的地麵上晃動,照亮了一個又一個深淺不一的坑洞。她的心跳得越來越快,心裡的不安越來越強烈。她開始仔細回想張書記和李主任說過的話,他們說已經給阿婆送了藥,做了飯,可阿婆的脾氣她最清楚,阿婆從來不吃陌生人做的飯,也不會隨便吃彆人送的藥,除非是她或者村裡相熟的幾個老人送來的。
還有爺爺的事情,張書記說爺爺十年前救過迷路的孩子,這件事確實是真的,可知道這件事的,除了村裡的老人,還有當年被救的那個孩子的家人。那個孩子的家人後來搬到了鎮上,會不會是他們把這件事告訴了彆人?
一個個疑問在小蝶的腦海裡盤旋,讓她越來越覺得不對勁。她偷偷瞥了一眼駕駛座上的李主任,李主任一直專注地看著前方的路,臉色嚴肅,沒有說話,隻是握著方向盤的手,指關節有些發白。
後座的張書記也安靜了下來,沒有再說話。車廂裡隻剩下引擎的轟鳴聲和車子顛簸的聲音,氣氛變得有些壓抑。小蝶的後背漸漸滲出了冷汗,她意識到,自己可能又被騙了。
可他們為什麼要騙她?他們知道爺爺的事情,知道村裡的情況,看起來對她的事情了如指掌,他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