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農場漸漸安靜下來。
風從空曠的場院吹過,卷起沙礫和塵土,帶著邊陲的粗糲感。
顧清如從開水房打了熱水,拎著暖水瓶走回宿舍,抬頭時,看見陸沉洲提著一隻舊鐵皮水桶,從院子另一頭走來。
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頎長,步伐依舊沉穩,卻莫名透著一股孤峭。
她主動走過去,兩人站定。顧清如輕聲道:“今天……多謝你。調研暫時結束了,我們明天一早回營部了。你還留在農場嗎?”
“嗯。”他應了一聲,嗓音低沉,“案子還沒查完,估計還得耗上一個禮拜。”他的目光掠過她的臉頰,停了一瞬,才移開。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像一層看不見的紗。
片刻後,顧清如接著說,“如果確認為疫情,我還會回來。眼下雖未確診,但防著總沒錯。你在這裡,一定要多注意防護。”說著,她從衣兜裡掏出幾個疊得整整齊齊的紗布口罩,遞過去。
陸沉洲伸手接過,口罩還殘留著她衣兜裡的體溫,和一絲極淡的、屬於藥皂的氣息。
“謝謝。”他低聲說,將口罩攥在手心。
他沒有問為何單獨檢查黃誌明,正如她也沒有解釋。有些事,彼此心照不宣,是獨屬於他們之間的默契。
一陣夜風突然卷過,吹起她額間的碎發,陸沉洲的右手下意識微動,似想抬起,又立即緊握成拳。眼神也跟著一暗。
他還記得初次在滬市見她時的驚豔,營部重逢時的她風塵仆仆卻眼神清亮,白崖山遇襲的她臨危不亂,再到如今,眼前這個愈發沉穩堅韌的她。
這些記憶,一直都是藏在心底的秘密。
他是軍人,天職是守護疆土,而非耽於私情。並且,她已經有了守護她的人。
風中的一絲漣漪,終歸要消散。
顧清如自然地抬手,將發絲掠到耳後。
“走了。”陸沉洲不再看她,拎起水桶,轉身邁開步子,背影很快融入濃稠的夜色,隻剩下腳步聲漸行漸遠。
顧清如站在原地,看著他遠去的背影,心裡明了。
她察覺到了他那份刻意拉開的距離。
她不由想起之前兩個人相處時,他偶爾會流露出的、帶著粗糲溫度的關切。
而這次在農場,都被一種公事公辦的疏離所取代。
她心裡掠過說不清的澀意,不是難過,更像是一種了然的遺憾。她迅速將這情緒壓下,將兩人之間這點不同尋常的默契,歸類為“戰場情誼”,利落的歸檔封存。
她與宋毅的關係是明朗的,而陸沉洲,則標記著她來時的路。
這樣也好。
有些情誼,就留在歲月裡。
……
第二天一早,農場安排卡車送顧清如和蔣文娟回營部。
顧清如跟司機師傅商量,“師傅,能不能順路繞一下團部?我弟弟在那邊上小學,接他一起回去。”
司機正點煙,聞言抬頭看了她一眼:“行吧,到了就走,可不能耽誤哦。”
蔣文娟坐在車尾沒說話,顯然沒意見。
顧清如背著藥箱爬上車鬥,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卡車轟鳴,朝著團部駛去。
車輪碾過土路,揚起一陣灰黃塵煙。
她回頭望去,農場的鐵絲網越來越遠,崗哨、場部平房最終都消失在晨霧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