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徐倩微微喘息著登上最後一段台階時，山頂小公園的觀景平台上，看到一個挺拔的身影正安靜地坐在木製欄杆上，麵向初升的太陽，那人正是江帆。
金色的晨光勾勒出他清晰的側臉輪廓，那道從眼角劃下的疤痕在柔和的光線下似乎也淡了些。
他微微仰著頭，目光投向遠方，山下是低矮密集的老舊街區，屋頂反射著金輝，再往前，便是首都核心區拔地而起的鋼鐵森林，玻璃和金屬幕牆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在他不完整的記憶中，從前的他也會站在山頂這樣眺望，隻是那時的眼前是山下港灣裡一艘艘帆船和碧藍的大海、遼闊的天空。
模糊的片段中，他還能想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和哥哥出海，父親揚著帆的高大背影。返回港灣時，夕陽映照在山坡上，抬頭就能看到半山那裡，有一對母女正向他們揮手，等待他們回家。
他分不清這到底是真實的記憶，還是他腦中混亂的幻想。隻是每當腦海中出現這段畫麵時，他會忽然很想回家。那個遙遠的、模糊不清卻總是給他甜蜜感覺的帝國之家，還有那個養父母所在的、實實在在的海邊漁村。
他也會想到和養父母一起出海捕魚的情景，傍晚的海邊，他坐在他們身邊，看著他們一邊聊天一邊修理漁網。
思念家鄉和親人讓江帆的情緒有些低落，微風拂起他的頭發，陽光中，他就像古希臘的雕塑一樣安靜地坐在那裡。
徐倩的腳步不由自主地放輕了，那英俊卻充滿憂鬱的側臉在這一刻顯得那麼孤獨無助。他在為什麼而感到失落呢？
“江帆。”徐倩喚了一聲，聲音不大，卻足夠清晰。
沉浸在遙遠思緒中的江帆身體微微一震，轉過頭，看到晨光中臉頰微紅、額角帶著薄汗的徐倩正關切地看著自己，他眼中那層厚重的陰霾似乎被驅散了一些，心底忽然湧起一股暖流。
江帆的嘴角微微上揚，看到這個美麗的女孩，想回家的心好像也不再那麼急迫了。
“徐倩？你怎麼在這？”他的聲音帶著一絲剛回過神的沙啞。
“這句話該我問你吧。”徐倩嬌嗔地看著他。不知道為什麼，對於這個男人，她總有種自然而然的親近感。而剛才看見他臉上憂鬱的表情，又讓她莫名有些心疼。
江帆笑笑，沒有回答，依舊安靜地坐在護欄上看著遠方。
徐倩走過來，在他旁邊的欄杆上坐下，學著他的樣子也把腿懸空，俏皮地皺了下鼻子，沒有再追問什麼，隻是靜靜地和他一起看向遠方的城市。
過了一會，徐倩轉過頭，看向他線條分明的側臉，心中那點因他疏離而起的淡淡失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想要打破這沉默、驅散他眼中憂鬱的衝動。
她猶豫了一下，輕聲開口：“剛才……你看上去好像在想很遠很遠的事。”
“我的記憶……不太好。”他低聲說，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裡，”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陽穴，“受過傷，忘掉了很多東西。”
徐倩的心微微一緊，安靜地聽著。
“但我還依稀有些零碎的印象……記得小時候，我家似乎也在山上。”江帆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種追憶的恍惚。
“母親經常帶著我和哥哥，站在高處看山下港灣裡的漁船。天不亮就出海，傍晚滿載而歸。每當看到船隊回來，母親就會笑得很開心。她說，她最喜歡海上的風，像自由的味道，那是她外公帶給她的……”
江帆輕聲述說，他的目光變得柔和，沉浸在那些模糊卻溫暖的畫麵裡。
“有一次，她偷偷帶著我和哥哥溜上了一艘小漁船。那大概是我記憶中第一次真正出海。母親熟練地揚起帆，船就在海浪裡起伏。海風很大，帶著鹹腥味，撲在臉上冰涼冰涼的，可母親一直笑著，笑得很……暢快。那時我不懂她為什麼那麼高興，現在，好像有點明白了。那感覺，就像回到了生命裡最熟悉、最讓她安心的地方。”
徐倩轉過頭，認真地看著他沉浸在回憶中顯得格外柔和的臉龐。她沒有插話，隻是雙手撐著欄杆，雙腳隨著微風輕輕晃蕩，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後來，父親回來了。”江帆的嘴角浮現一絲溫暖的笑意，“他知道母親帶著我們‘冒險’，沒有責備，隻是很認真地對她說：‘下次出海，一定要我在身邊。’他很愛她。那之後，隻要有機會，他就會陪著我們一起出海，揚帆，看海鷗……再後來，外公走了。從那以後，母親就不再願意踏上甲板。她說，海風吹在臉上，總會讓她想起外公。所以每次父親帶著我們出海時，母親就站在家裡的露台上，遠遠地望著我們……”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帶著濃濃的失落和困惑。
“可是，我想看清他們的臉……想記起父親揚帆時的樣子，想記清母親站在露台上揮手時的笑容……卻什麼都想不起來。我的腦子裡，好像有個巨大的黑洞，把所有屬於我的過去，都吸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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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風吹過，帶來一絲涼意。徐倩看著他低垂的眉眼，那份沉重的迷茫讓她心底泛起一陣酸澀的憐惜。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向遠方鱗次櫛比的高樓，仿佛那不再是冰冷的建築，而是化作了他口中那片遼闊蔚藍的大海。
“你是想家了。”徐倩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那些脆弱的記憶碎片，“如果可以……回去看看他們吧？也許，看到熟悉的地方，記憶就能找回來一些呢？”
江帆沉默了很久，久到徐倩以為他不會回答了。他才緩緩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嗯……是想家了。可是，現在……還回不去。”那語氣裡，包含著太多徐倩無法理解的沉重和無奈。
“其實，從這裡看下去，這個城市原來也很美。”
他忽然轉過頭，目光落在徐倩臉上。晨光勾勒出她柔美的側臉輪廓，幾縷被汗水沾濕的發絲貼在白皙的頸側。她的眼睛清澈明亮。
“謝謝你，徐倩。”江帆的嘴角再次彎起，這一次，笑容裡多了幾分真實的溫度。
“謝我什麼？”徐倩有些不解。
“謝謝你坐在這裡，聽我說這些。”江帆的目光重新投向遠方，聲音溫和，“有你坐在旁邊，好像……一下子感覺沒那麼孤單了。”這句簡單的話，沒有任何修飾，卻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小石子，在徐倩心湖裡漾開了一圈漣漪。
她的臉頰悄然升溫，像被山間的晨霞染過，掩飾般地快速吸了一口氣，將那股莫名的悸動壓下去。
徐倩輕盈地從欄杆上跳下來，拍了拍手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我……我得回去了哦”徐倩沒有看江帆，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她朝著下山的路口方向，並沒有轉身看過來，隻是向後揮了揮手。
“周一見。”
說完，她轉身沿著來時的山道小跑著離開，馬尾辮在身後輕輕跳躍，晨光在她身上鍍了一層柔和的金邊。
江帆望著她漸漸遠去的背影，直到那抹淡藍色消失在鬱鬱蔥蔥的樹影後。山風帶來她身上淡淡的、如同山間清泉般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尖。
“嗯，周一見。”他在心底默默回應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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