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腰部劇痛襲來,如同臨盆的產婦,痛得耳不能聞、目不能視。
我嚇得魂飛魄散。毫無預兆地,我同時擁有兩種視角:既是在岸上觀望的自己,又是陷入泥潭的。眼看著漸漸被淤泥吞沒,最後連頭頂都消失了。
掉進了寒窟窿?死了?
我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梅生伯在後麵嚷道:發什麼瘋!他注意到水位下降,嘀咕著:沒想到提前兩小時就抽乾了。也該清清塘泥了,這水深養不了魚,光長螺螄河蚌。
說著又招呼我:我去關水泵,免得蓮蓬頭堵住燒壞電機。完事兒來我家喝兩盅,抓點泥鰍下酒驅寒。
見我呆立不動,他粗聲催促:傻站著乾啥?趕緊過來搭把手!這水泵頭難不成要我一個人扛?我趕忙應聲,小跑著跟上他佝僂的背影,深一腳淺一腳往村尾灣塘方向走。
濕冷的夜風裡,我忍不住問:梅生伯,方才您真讓我去喊人了?想起那樁怪事,後頸汗毛都豎了起來。
梅生伯腳步不停:唔,我是說讓你...話音戛然而止,他突然轉身盯著我:我叫你喊誰來著?
胸腔裡的心跳震得耳膜發疼,我咽了口唾沫:您讓我...喊我自己上岸?
梅生伯臉色頓時煞白,胡亂擺手道:抽水機精貴,我先去熄火。今晚各回各家,有事明早再說!他說完就往對岸跑,泵機轟鳴聲戛然而止時,我盯著黑黢黢的水麵直發怵。
泵頭不出了嗎?我故意扯著嗓子喊,聲音在夜裡顯得格外尖利。
擱著吧!等明早人多再弄!梅生伯的回應飄過來,卻讓我心裡更毛了。他分明在隱瞞什麼,這念頭像沾了水的蛛絲,黏糊糊纏在心頭——可我寧願不去深想。
鐵丘墳的陰影還沒散儘,照理早該習慣這些詭事。但親眼看見另一個自己,就像老人們說的生魂出竅,那是將死之人才有的征兆...莫非我大限將至?
從前怕死不過是本能,像怕海猴子、怕屍厭那樣。此刻卻真真切切嗅到死亡的氣息,像有無數雙腐爛的手從塘底淤泥裡伸出來,要把我拽下去。
來呀...快來...
半夢半醒間,窗外飄來呼喚聲。像梅生伯又像三叔,悶悶的像是隔著層屍布。我猛然坐起時,月光正把泡桐枝影投在窗欞上,鬼爪似的搖晃。
手指剛碰到門閂,突然一個激靈縮回來。如今的我早不是當年流水線上的毛頭小子,連地宮裡的青銅巨樹都見過,今夜灣塘的異狀早該料到...
可方才竟鬼使神差要開門。我究竟想去哪?那片泛著腐味的黑水灣塘嗎?
寒冬的夜晚格外冷冽,我裹緊單薄的衣衫打了個寒顫。老人們常說疑神疑鬼最嚇人,這話果然不假。我暗自念叨著好奇心害死貓,快步躲進被窩,卻輾轉難眠。
天蒙蒙亮時,麻雀開始在灌木叢中啁啾。隨著雞鳴犬吠聲此起彼伏,村裡漸漸蘇醒——老人們背著竹簍拾糞,漢子們挑著水桶去打井水,婦女們挎著菜籃走向園子。這是祖祖輩輩生活的村莊,晨光中人聲鼎沸,讓我感到無比安心。
惦記著灣塘裡的魚獲,又想起梅生伯約我幫忙抬水泵,我趕忙起身洗漱。炊煙嫋嫋升起時,卻發現梅生伯已經和東海他們開始乾活了。愛妮媽看見塘裡肥美的蝦米,迫不及待端著筲箕下了泥塘,突然一聲扭到了腰。
眾人的目光都被吸引過去。我定睛一看,她站的地方正是昨晚陷下去的位置!泥地上清晰的腳印讓我渾身發冷——那絕對是我自己的足跡。昨晚的經曆竟是真的?可此刻我明明好端端站在這裡。我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疼痛證實這不是夢境。
狗爺打趣道:愛妮他媽,昨晚乾啥好事去了?腰都直不起來啦!
愛妮媽用手背撩頭發,反倒抹了一臉泥,笑罵道:狗哥也想試試?看老娘不扒了你的褲子!
塘邊爆發出一陣哄笑。突然,愛妮媽的身子開始下陷——就像昨晚我的遭遇。笑聲戛然而止,眾人臉色驟變。東海他爹衝向塘邊大喊:快救人!怕是踩進寒窟窿了!
我們這兒的水域有個奇特現象:隨處可能藏著深不見底的冰寒泥淖。一旦陷入,刺骨寒意會讓腿腳抽筋。連水牛和土狗都難以脫身。看情形,灣塘裡就藏著這樣一個寒窟窿。
下陷速度取決於掙紮力度和泥漿稀稠。作為本地人,愛妮媽深知要訣——她用筲箕撐住泥麵,雙手抵著籮筐借力,任憑晨風吹亂白發,紋絲不動。
我注意到梅生伯瞳孔緊縮,神情比麵對普通寒窟窿更加驚恐。其實我們從小都經曆過十幾次寒窟窿,因浮力大且救援及時,從未出過人命。倒是水牛常遭不測。今天捕魚人多勢眾,大夥兒雖慌不亂,都覺著定能化險為夷。
38梅生伯的反應讓我心裡直打鼓。聯想到昨晚他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樣,我敢打包票,他肯定藏著什麼秘密。既然地上清清楚楚留著我的腳印,那就證明兩個我確實出現過——昨晚他明明應該看見我的,為什麼要瞞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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