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歪歪扭扭,卻依稀可辨的,是秦篆!
是帝國“書同文”的象征!
老者身邊,散落著幾根削尖的木棍,顯然是他練習的工具。
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李斯心頭。
推行秦篆,統一文字,是他主抓的功績之一。
他曾在朝堂上意氣風發地論述此舉如何打破六國藩籬,如何便利政令通達,如何奠定萬世文教之基。
然而此刻,在這鹹陽城最底層的角落,看到這垂暮老者用生命最後的氣力,在汙泥中艱難地描摹著帝國的威嚴符號,李斯感受到的不是自豪,而是一種沉重的、帶著血腥味的荒誕。
這“功績”,壓在這等螻蟻般的生命上,是何等的不相稱?
他停下腳步,在一處稍顯熱鬨的街角,一個簡陋的粥鋪前坐下。
鋪子是用幾根竹竿支起草席搭成,幾張粗糙的木桌油膩發黑。
他點了最便宜的黍米粥。
粥很快端上來,灰黃的粥湯寡淡,幾乎看不到幾粒完整的米粒。
同桌的是兩個穿著短褐、滿身泥汙的民夫,似乎是剛下工的役徒。
他們狼吞虎咽地吃著,一邊低聲抱怨。
“聽說了沒?東邊阿房宮那邊又加人了!監工催得緊,聽說昨天又累趴下好幾個,抬出去就沒氣了!”
一個瘦高個壓低聲音說。
“加人?我家婆娘托人捎信,說鄉裡稅吏又來了兩趟,家裡那點粟米都快被刮乾淨了!”
另一個矮壯的漢子把粗陶碗重重頓在桌上,濺出幾點粥湯。
“稅吏?哼,咱在這賣命,家裡還得被剝一層皮!”瘦高個啐了一口。
“還不是……”矮壯漢子剛要說什麼,被瘦高個猛地用胳膊肘撞了一下。
“噓!不要命了!”瘦高個緊張地左右看看,目光掃過李斯,見他穿著普通,低著頭喝粥,才鬆了口氣。
“乾活!賣命!換口吃的!彆的……彆想,也甭說!”
李斯默默地喝著那碗寡淡無味的粥,民夫的話語像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耳膜上。
““稅吏”……“累趴下好幾個”……這些零碎的抱怨,與那些徭役征發量——瞬間在他腦中連接起來,組成了一幅殘酷而生動的畫卷。
他看到了帝國這架龐大機器運轉的真實代價。
他引以為傲的“富國強兵”、“集力辦大事”,其根基正在被這些最底層的呻吟一點點腐蝕。
他想起了趙天成的粟米推演。
停掉部分工程,省下200萬石,推行“皇帝之法”約束盤剝,減少酷吏橫征暴斂造成的損耗,讓黔首休養生息。
短期內,田賦收入或許會因減負而微降,假設降一成,年收入變成550萬石左右。
但民力恢複,百業漸興,商稅、市稅等“活水”增加。同時,吏治相對清明,不必要的耗費減少。
那麼收支大致能平衡甚至略有盈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