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的紅旗農場已透出春的暖意，屋簷下的冰棱化作細水流淌，院角的凍土縫裡鑽出點點新綠。林逍坐在自家新房的地基旁，手裡攥著根樹枝在地上劃著，目光卻飄向了農場辦公區的方向——蘇顏今天值勤，那抹橄欖色的身影時不時會出現在路口。這一個多月來，蘇顏幾乎隔天就會來家裡探望，有時帶些西藥膏，有時捎來公社食堂的白麵饅頭，和趙秀蘭聊得愈發投機，可林逍心裡的顧慮卻越來越重。
最初察覺蘇顏家世不一般，是在表彰大會後的那天。王局長握著蘇顏的手說“令尊最近還好”時，那恭敬的語氣絕非對普通民警的態度；後來蘇顏隨口提起“小時候跟著父親在軍區靶場練過槍”，林逍才猛然驚覺，這姑娘的背景遠非紅旗農場的普通人家可比。他雖重生後靠著打獵和采參讓家裡日子紅火起來，如今更是成了聯勤巡防隊隊長，在農場裡算得上風光人物，但和蘇顏那樣的家庭比起來，終究隔著雲泥之彆。
“門當戶對”四個字像塊石頭壓在林逍心頭。他不是沒感受過蘇顏的心意，昏迷時那番真摯表白還縈繞在耳畔，平日裡她看自己的眼神，藏不住的關切與羞澀。可林逍更清楚，婚姻從不是兩個人的事。蘇顏的父母若知道女兒喜歡上一個獵戶出身的農場青年，會是什麼態度？就算蘇顏執意堅持，自己拿什麼給她體麵的生活？總不能讓她跟著自己風裡來雨裡去，靠打獵采參過活。
“得搞點實在的產業。”林逍狠狠戳了下地麵，樹枝折斷的脆響驚醒了沉思。光靠打獵和零星采參不行，收入不穩定且上限太低。他想起楊老拐給的參場地圖，又琢磨著紅旗農場周邊的山林和水域，心裡隻有個模糊的念頭：得先把巡防隊的工作抓好，再借著熟悉山林的優勢多攢點本錢，至於具體做什麼，還得慢慢琢磨。隻有把日子過得更紅火，把根基紮得更穩，他才有底氣站在蘇顏家人麵前。
胸中的鬥誌被點燃，林逍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決定先去找虎子合計合計。虎子是他最信得過的兄弟，為人憨厚耿直，做事又肯下力氣，要是能拉著他一起乾，不管是采參還是打獵都能多份助力。剛走到農場主乾道，就見不少鄉親對著虎子家的方向指指點點，臉上滿是羨慕。林逍心裡納悶，加快了腳步。
還沒到虎子家門口，就被眼前的景象驚得愣在原地。年前還是低矮破舊的土坯房，如今已翻修成了磚瓦房，青灰色的瓦片整齊排列，牆麵抹得光滑平整；原本歪歪扭扭的土牆換成了磚石壘砌的院牆，門口還砌了個小巧的門墩，上麵擺著兩盆不知從哪弄來的迎春花，正開得燦爛。院子裡傳來“叮叮當當”的聲響，林逍推開虛掩的木門喊了聲：“虎子！在家沒？”
虎子從屋裡探出頭，黝黑的臉上滿是笑容，身上還穿著件嶄新的藍色卡其布褂子：“逍兒哥！你可來了！快進來看看！”他快步迎上來，拉著林逍往屋裡走，“我正想去找你呢，家裡剛收拾利索。”林逍打量著屋裡的陳設，新糊的窗紙透著亮，土炕上鋪著嶄新的花褥子，桌子上擺著個印著“為人民服務”的搪瓷缸，比年前簡直是天壤之彆。
“你小子可以啊，這是發大財了？”林逍笑著捶了虎子一下。虎子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不是托你的福。上次你讓我把那幾張狐狸皮和狼皮送到縣供銷社，剛好遇到個從哈爾濱來的采購員，說要收去做出口的皮貨，給的價錢比平時高了三成。我拿著錢就尋思著把房子翻修下，省得我娘總擔心漏雨。”他頓了頓，又補充道，“對了，公社還給了我家救濟款，說我積極參與搜捕匪徒，算半個功臣呢。”
虎子娘端著碗糖水從裡屋出來，臉上笑開了花：“逍兒啊，快喝點糖水。多虧了你帶著虎子乾，不然我們家哪能過上這樣的好日子。你看這房子，都是虎子跟著建軍叔他們自己動手蓋的，省了不少工錢。”林逍接過糖水，心裡也替虎子高興。虎子這孩子苦了大半輩子，如今總算苦儘甘來。
“嬸子，您彆客氣。”林逍喝了口糖水，開門見山地說，“虎子，我今天來是想跟你商量點事。開春了，山裡的活計也該動起來了，我尋思著咱們以後組隊進山，采參打獵都有個照應，攢點本錢乾點正經產業。”虎子眼睛一亮，拍著胸脯說：“逍兒哥，我聽你的！你說乾啥就乾啥，我這條命都是你救的，跟你乾準沒錯！”
林逍點點頭，又叮囑道：“不過眼下不急，先把身子養利索。對了，開春化凍了，雁窩島那邊的小湖應該開凍了，咱們今天沒事，去溜達一圈看看？說不定能打著野鴨子或者兔子，弄兩隻回家改善夥食。”虎子一聽打獵，立刻來了精神，轉身就去屋裡翻找獵槍：“我早就惦記著雁窩島了！年前下大雪封湖，現在開凍肯定有不少野物聚集。我這就去拿家夥！”
虎子的三八大蓋，經林逍幫忙調試過準星後，精準度比以前高了不少。兩人各自揣了幾個饅頭，又帶了水壺和鹿骨刀，虎子還特意拿了個裝野物的布兜，牽著黑子就往農場西邊的雁窩島走去。沿途的田埂上，不少農場職工在翻地，看到林逍都熱情地打招呼：“林隊長，去打獵啊？”“要是打著野鴨子，可得讓我們嘗嘗鮮！”林逍笑著回應，心裡愈發堅定了要多攢本錢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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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逍心裡一動，責任製是遲早的事，虎子這話倒是提醒了他。“這個事急不得，先看看情況。”林逍說道，“不過咱們可以提前準備，楊大爺給了我幾個參場的位置，等過段時間天氣暖和了，咱們先去采點參，多攢點本錢總是沒錯的。”虎子聽得眼睛都直了：“采參能掙不少錢吧？”林逍笑著點頭：“隻要能找到好參，肯定差不了。”
說話間，雁窩島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所謂雁窩島，其實是個占地幾十畝的小湖，湖中心有個不大的小島，每年春天都會有大雁在這裡築巢，因此得名。此時湖麵的冰層已經融化了大半，隻剩下湖邊還殘留著些許碎冰，湖水清澈見底，能看到水底的水草在輕輕晃動。湖邊的蘆葦剛抽出嫩芽，呈現出淡淡的綠色，遠遠就能聽到野鴨子的叫聲。
“噓，小聲點。”林逍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拉著虎子躲到一棵老柳樹後麵。透過樹枝的縫隙望去，湖邊的淺水區裡，十幾隻野鴨子正在嬉戲，有的低頭啄食水草，有的拍打翅膀梳理羽毛。這些野鴨子體型肥碩，羽毛呈灰褐色，正是最肥美的時候。“咱們分兩路包抄，我從左邊繞過去，你從右邊，等我開槍示意，你就把它們往中間趕。”林逍低聲吩咐道。
虎子點點頭，握緊手裡的獵槍，貓著腰往右邊繞去。林逍則貼著湖邊的蘆葦叢，慢慢向左邊移動。初春的蘆葦還很矮小，不足以完全遮擋身形，他隻能儘量壓低身子，借助地形掩護。黑子也懂事地趴在地上，尾巴緊緊夾在腿間，隻露出兩隻警惕的眼睛。
離野鴨子越來越近，林逍甚至能聽到它們拍打水麵的聲音。他悄悄舉起槍，瞄準了最肥碩的一隻公鴨。這把製式步槍是表彰時配發的，比老土槍精準得多。林逍屏住呼吸，手指輕輕扣動扳機。“砰”的一聲槍響，打破了湖邊的寧靜。那隻公鴨應聲倒地，其他野鴨子受驚，紛紛拍著翅膀往湖中心飛去。
“快！往中間趕！”林逍大喊一聲，起身追了上去。虎子也從右邊衝了出來，舉起槍對著天空放了一槍，嚇得野鴨子四處亂竄。黑子像一道黃色的閃電，衝進淺水區，對著一隻受傷的野鴨子猛撲過去，用嘴叼著就跑了回來。林逍趁機又開了兩槍，又打倒了兩隻野鴨子。
不到十分鐘，戰鬥就結束了。兩人一共打了五隻野鴨子，個個肥碩，加起來足有十幾斤重。虎子興奮地提著野鴨子，笑得合不攏嘴：“逍兒哥，你太厲害了！這麼快就打了這麼多，夠咱們兩家吃好幾頓了！”林逍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笑著說：“這算啥，等夏天的時候，咱們來這裡釣黑魚，那才叫過癮。”
兩人找了個乾淨的地方坐下，拿出饅頭和水壺吃了起來。湖邊的風帶著水汽，吹在臉上很舒服。林逍看著遠處的湖麵，心裡又想起了蘇顏。要是能和蘇顏一起來這裡春遊，該多好啊。他暗暗發誓，一定要儘快把產業做起來，等有了足夠的底氣，就去跟蘇顏表明心意，再去拜訪她的父母。
“逍兒哥，你看那是什麼！”虎子突然壓低聲音驚呼，手指著湖邊一處蘆葦密集的淺灘。林逍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隻見水麵下隱約有個碩大的黑影在緩慢移動，攪動著水底的泥沙，偶爾能看到一塊青灰色的甲殼露出水麵。“是老鱉！”林逍眼睛瞬間亮了，“看這體型，最少得有十斤重，開春的老鱉最補身子，比野鴨肉還金貴！”
兩人輕手輕腳湊過去，借著蘆葦掩護仔細觀察。那隻老鱉正趴在水底的泥裡曬太陽，隻把腦袋和四隻爪子露在外麵，青灰色的甲殼上布滿了不規則的紋路，邊緣還沾著水草。“這老鱉警惕性高，不能驚動它。”林逍低聲吩咐，“你去旁邊撿點結實的蘆葦稈，再找塊大石頭壓著布兜守在岸邊，我去水裡挖它。”
初春的湖水還帶著刺骨的寒意，林逍挽起褲腿踩進去，水剛沒過膝蓋就凍得他打了個寒顫。他握著鹿骨刀，慢慢向老鱉所在的位置挪動，腳步放得極輕，生怕攪動水流驚動對方。老鱉似乎察覺到了什麼，腦袋微微抬起，警惕地掃視著周圍。林逍立刻停下腳步，屏住呼吸，身體僵在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老鱉才放鬆警惕，重新將腦袋埋進泥裡。林逍趁機加快腳步，猛地撲到老鱉旁邊，雙手死死按住它的甲殼。老鱉受驚，猛地發力掙紮，四隻爪子在水裡胡亂劃動，掀起陣陣水花，巨大的力量差點把林逍拖進深水區。“虎子！快過來幫忙！”林逍大喊道。
虎子連忙扔下手裡的東西，跳進水裡幫忙。兩人一人按住甲殼，一人攥住老鱉的脖子，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抬起來。這隻老鱉果然碩大，甲殼比洗臉盆還大，掂量著足有十二三斤重，四隻爪子粗壯有力，還在不停掙紮。“好家夥，這要是拿到縣城供銷社去賣，能賣不少錢”虎子興奮地喊道。林逍笑著說：“不賣，留著自己吃，給我娘和你娘補補身子，開春吃老鱉最養人了。”
兩人把老鱉放進布兜，用繩子緊緊捆住，又在湖邊撿了些乾樹枝，準備回去的時候生火烤幾個野雞蛋嘗嘗。虎子看著布兜裡的老鱉，笑得合不攏嘴：“逍兒哥，今天可真是大豐收！有野鴨子還有老鱉，晚上咱們好好慶祝慶祝！”林逍擦了擦臉上的水珠，雖然凍得渾身發抖，心裡卻暖洋洋的：“走，再去撿點野雞蛋，湊夠一大兜！”
收拾妥當後，已是下午時分。夕陽西下，把湖麵染成了金黃色。兩人提著五隻肥碩的野鴨子、一隻十幾斤重的老鱉和滿滿一兜野雞蛋，牽著黑子，慢悠悠地往農場走去。沿途遇到不少鄉親，看到他們手裡的獵物，都圍上來嘖嘖稱奇。“我的娘哎，這麼大的老鱉！林隊長可真有本事！”“這野鴨子也肥，晚上要是燉了，香味能飄半條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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