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連下了七天,終於在第八天清晨歇了腳。陽光穿透雲層灑在積雪上,反射出晃眼的白光,屋簷下的冰棱滴滴答答地淌著水,空氣裡滿是雪後清新的寒意。林逍揣著用油紙包好的麅子肉和犴肉乾,站在院門口打量著路況——積雪被寒風刮得積在路溝裡,主乾道上能勉強看出車輪碾過的痕跡,但依舊濕滑難行。
“逍兒,路上慢著點,實在不行就找個草棚歇一晚再回來。”王秀蘭追出來,把一雙厚實的氈靴塞到他手裡,“這是你爹年輕時穿的,鞋底釘了鐵釘,防滑。”林父也走出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去了跟老周好好聊聊,麅子場開春擴建的事,還得靠他在場上多幫襯。”
林逍換上氈靴,鞋底的鐵釘踩在冰麵上發出“咯吱”的脆響,確實穩當不少。他把野味放進背簍,對沈歌道:“麅子場的飼料我已經拌好了,要是不夠,就去西坡割點曬乾的苜蓿,記得彆讓曉梅跟著去,路滑。”沈歌點點頭,遞給他一個暖水袋:“灌了熱水,揣在懷裡暖身子。到了縣城給場部打個電話報平安。”
林逍應了聲,轉身踏上前往縣城的路。原本騎長江750半個時辰就能到,可如今積雪沒膝,摩托車根本開不了——80年代的紅旗農場還沒有專業的除雪設備,雪停後全靠居民自發清掃,主乾道尚且難行,郊區的路更是沒人管。林逍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背簍裡的野味沉甸甸的,沒走多遠就出了一身汗。
足足走了一個半時辰,林逍才看到縣城邊緣的磚瓦房屋。街邊有幾個居民正用鐵鍁鏟自家門口的雪,旁邊堆著小山似的雪堆。他剛走進主街,就被路邊一個蜷縮的身影吸引了注意——那是個穿著獸皮襖的老人,頭上戴著一頂奇特的帽子,帽簷處插著兩根分叉的鹿角,懷裡抱著一根馬鞭,身前的雪地上拴著一匹小馬。
林逍停下腳步,好奇地打量著那匹馬。它跟他前世在短視頻裡看到的高頭大馬截然不同,身高也就到成年人的腰際,體型小巧緊湊,但四肢格外粗壯,蹄子比普通馬小一圈,卻異常厚實。最奇的是,這麼冷的天,馬身上竟然冒著淡淡的白氣,鼻孔裡呼出的熱氣在鼻尖凝成了白霜,卻不見它有絲毫瑟縮,反而昂首站在雪地裡,眼神格外精神。
林逍記下位置,先提著野味往國營商場走。剛進商場大門,就看到穿著藍色工裝的周哥正在跟售貨員交代事情——他是這國營商場的主任,管理著商場的日常運營。聽到腳步聲,周哥轉過頭,看到林逍眼睛一亮:“逍兒來了,快進來!你要的東西我都給你留著呢。”
林逍把背簍裡的野味遞給老周:“周哥,這是新鮮的麅子肉和犴肉乾,給你和嫂子嘗嘗。對了,我剛才在大街上看到一匹小馬,跟咱平時見的不一樣,體型不大但看著很精神,您知道那是什麼馬不?”老周接過野味,聽到這話眼睛頓時亮了:“哦?你說的是不是個戴鹿角帽的鄂倫春老人牽著的?那是鄂倫春馬啊!你小子有眼福,這可是稀有的寶貝!”
林逍越聽越激動,心臟“怦怦”直跳。這些天大雪封山,他早就愁著出行不便,要是有這麼一匹馬,冬天打獵、進城辦事都方便多了。他連忙追問:“那老人看著不像本地人,咋會在這兒賣馬?”
“八成是雪太大,進山打獵難了。”老周歎了口氣,把他領進辦公室,給倒了杯熱水,“鄂倫春人跟咱不一樣,他們一輩子離不開山林,馬和獵狗就是他們的半條命。不到萬不得已,絕不會賣獵馬。你說的那老人戴的鹿角帽,是鄂倫春獵手的標誌,隻有能獨立獵殺犴和鹿的獵人,才有資格戴。”
林逍喝了口熱水,跟周哥聊起正事——開春後麅子場擴建的事,需要批點平價建材和飼料。周哥聽完連連點頭:“這事兒我跟場長提過,他很支持搞副業,你把申請報上來,我幫你盯著流程。對了,你說的那匹鄂倫春馬要是真想買,我這兒有糧票布票,你儘管開口。”
兩人把擴建的事敲定,林逍才起身往大街上走。老人還在原地,正彎腰給馬喂乾草,動作有些遲緩。他走上前,輕聲問道:“大爺,這馬是您要賣嗎?”老人抬起頭,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顴骨因寒冷而泛紅,眼睛卻很亮,帶著獵人特有的銳利。他上下打量了林逍一番,看到他腰間的獵刀和手上的老繭,點了點頭:“小夥子也是獵人?”
“是,紅旗農場的。”林逍在他身邊蹲下,幫著把乾草遞到馬嘴邊,“這馬是鄂倫春馬吧?看著真精神。”提到馬,老人的眼神柔和了些,輕輕撫摸著馬脖子:“它叫踏雪,剛成年,是我親手喂大的。夏天追麅子,它能把麅子累得倒地不起;冬天踩雪,再深的雪也能踏出一條路來。”
馬似乎聽懂了老人的話,親昵地用腦袋蹭了蹭他的手心,發出低沉的嘶鳴。林逍看著這一幕,心裡更確定這是匹好馬:“大爺,這麼好的馬,您咋舍得賣?”老人歎了口氣,從懷裡掏出一張揉得皺巴巴的照片,照片上是兩個麵黃肌瘦的孩子:“山裡雪太大,封了半個月,獵物都躲進深林了。小孫子小孫女在家餓肚子,沒棉花開春要凍著,沒辦法,隻能賣了踏雪換點糧食和棉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林逍看著照片上的孩子,心裡一陣發酸。他太清楚打獵為生的不易,尤其是在這樣的寒冬,一場大雪就能斷了生計。他摸了摸踏雪的脖子,馬的皮毛厚實光滑,肌肉線條勻稱,確實是匹年輕力壯的好馬。“大爺,您要多少錢?”
老人猶豫了一下,報出了價格:“要八百塊,糧票的話能給多少是多少,家裡孩子等著糧食下鍋呢。”這個價格不算高,要是在平時,這樣的鄂倫春馬至少要一千塊。林逍二話不說:“大爺,我給您一千塊,再給您兩百斤糧票、十尺布票。您家孩子還小,布票給孩子做件新棉襖,糧票也夠吃一陣子了。”
老人愣住了,不敢相信地看著林逍:“小夥子,你……你沒跟我開玩笑?這麼多糧票……”林逍站起身:“我也是獵人,知道獵馬對獵人的重要性。您拿著這些錢和票,給孩子買點吃的穿的。”他轉身跑回國營商場,跟周哥拿了糧票和布票——賣犴肉的錢他還沒動,一千塊綽綽有餘。
當林逍把錢和票遞到老人手裡時,老人的手激動得發抖。他數了三遍錢,又把糧票和布票小心翼翼地揣進懷裡,然後解開拴在馬脖子上的韁繩,鄭重地交到林逍手裡:“小夥子,踏雪交給你,我放心。它認主,你以後好好待它,它絕不會給你掉鏈子。”
林逍接過韁繩,踏雪順從地蹭了蹭他的手,眼神裡沒有絲毫抗拒。老人又叮囑道:“鄂倫春馬不用喂精料,冬天給點乾草和豆餅就行;它蹄子硬,不用釘馬掌,但要記得定期清理蹄縫裡的積雪和石子;要是遇到熊瞎子,它會原地打轉嘶鳴,提醒你躲著點。”
林逍一一記在心裡,又從背簍裡拿出兩斤犴肉乾:“大爺,這個您拿著,路上當乾糧。縣城到大興安嶺還有挺遠的路,注意安全。”老人接過肉乾,眼圈有些發紅,對著林逍深深鞠了一躬:“謝謝你,小夥子。我叫孟克,要是以後到大興安嶺深處打獵,打聽孟克家,我給你當向導。”
送走孟克老人,林逍牽著踏雪回到國營商場。周哥正站在辦公室門口等著,看到踏雪眼睛都直了:“好家夥,這馬真是精神!你小子運氣好,這可是打著燈籠都難找的好獵馬。”林逍笑著把韁繩遞給商場的夥計,讓幫忙照看會兒,自己跟周哥又核對了一遍擴建申請的細節,確認無誤後才放心。
周哥留林逍在商場食堂吃了午飯,燉了一鍋麅子肉,還炒了兩個青菜。林逍特意讓廚房弄了點豆餅和乾草,親自去喂踏雪,看著它吃得香甜,心裡格外踏實。周哥坐在一旁笑道:“這馬跟你有緣,你看它多聽你話。”
下午兩點多,林逍牽著踏雪準備回家。周哥給他找了塊厚厚的氈子鋪在馬背上:“第一次騎馬,彆著急,先牽著走,等它熟悉你的氣息再試著騎。”林逍謝過周哥,牽著踏雪走出縣城。剛開始踏雪還很拘謹,走得很慢,時不時回頭看他,走了半裡地後,漸漸放鬆下來,步伐也變得穩健了。
林逍試著輕輕拍了拍踏雪的背,小聲道:“踏雪,咱走快點。”踏雪像是聽懂了,加快了腳步,卻依舊很穩,沒有絲毫顛簸。走了一段路,林逍看著空曠的路麵,心裡有些發癢,試著抬起腳踩在馬鐙上,想要翻身上馬。可他沒騎過馬,動作不協調,剛一用力,身體就失去了平衡,“撲通”一聲摔在雪地裡,積雪灌進了脖子裡,冰涼刺骨。
踏雪連忙停下腳步,轉過身對著他嘶鳴,還用腦袋輕輕拱他的後背,像是在詢問他有沒有事。林逍笑著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沒事沒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這次不敢冒進,牽著踏雪慢慢走,一邊走一邊跟它說話,講家裡的黑子和雪團,講麅子場的麅子。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林逍覺得跟踏雪熟悉得差不多了,再次嘗試上馬。這次他學著電視劇裡的樣子,左手拽著韁繩,右手撐著馬背,左腳用力一蹬,身體順勢翻了上去。雖然動作有些笨拙,但總算騎在了馬背上。踏雪先是原地站了幾秒,似乎在適應背上的重量,然後慢慢邁開了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