庫房那扇厚重的木門在身後合攏,發出沉悶的撞擊聲,隔絕了那股令人作嘔的腥臭,也暫時鎖住了那口滲著黑水的詭異榆木箱子。可陳玄墨知道,那味兒像是活物,已經鑽透了他的粗布衣服,死死黏在皮膚上,揮之不去。
回到古董店前堂,夏夜的悶熱如同無形的裹屍布,緊緊裹在身上。胖子王富貴還在啃著那隻燒鵝腿,油光滿麵,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滿足地哼哼著:“唔……香!墨哥你真不吃?餓壞了多不劃算!”他一邊咀嚼,一邊含糊不清地抱怨著庫房那口箱子的臭味。
陳玄墨哪有半點胃口。喉嚨口仿佛還堵著那股鐵鏽混合死魚爛蝦的腥氣,胃裡一陣陣翻攪。他沒理胖子,隻疲憊地靠在櫃台冰涼的木頭邊上,手指下意識地探進褲兜,緊緊攥住了那半片冰涼堅硬的銅錢。指尖傳來銅錢粗糙的邊緣和覆蓋其上的汙垢觸感,還有一絲若有似無的鐵鏽混合泥土的腥氣。老李指縫裡摳出來的東西,還有他發瘋時嘶吼的“陰債難償”、“走唔甩”跑不掉的),老板那張輕飄飄卻威力恐怖的符紙……這一切都透著說不出的邪門。褲兜裡這半片銅錢,像一塊冰,沉甸甸地墜著,寒意順著指尖蔓延上來。
“活不過二十五……”算命瞎子的話又鬼魅般在耳邊響起,像毒蛇吐信,嘶嘶作響。他今年剛滿二十,五年,隻剩下五年。後脖頸子一陣發涼,汗毛都豎了起來。
“怎麼了墨哥?”胖子終於察覺到他的異樣,油膩的手在褲子上蹭了蹭,湊了過來,“還想著庫房那個箱子?那箱子是臭了點,但老板不都說了是‘水貨’嗎,能有多大事兒?”
陳玄墨沒回答,隻是煩躁地抹了一把額角的汗。怕?他怕的不是臭,也不是箱子本身。他怕的是這邪門玩意兒背後牽扯的東西,怕的是那五個字像跗骨之蛆,陰魂不散。
這一夜,陳玄墨睡得極不安穩。夢裡反複出現那口漆黑的榆木箱子,箱縫裡滲出的黑水像粘稠的血液,無聲蔓延,漸漸淹沒腳踝。老李那張扭曲的臉突然從黑水中浮起,渾濁的眼睛死死瞪著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破風箱抽氣聲:“陰債難償……個個都走唔甩……走唔甩嘎!”聲音尖銳刺耳,在死寂的夢裡回蕩。他猛地驚醒,一身冷汗,心跳如擂鼓,窗外天色還是濃重的墨藍。庫房方向,似乎隱隱傳來極其輕微的、如同指甲刮撓木板的“沙沙”聲,再凝神去聽,卻又消失不見,隻有窗外不知疲倦的蚊子嗡嗡作響。
他攥緊了褲兜裡的半片銅錢,直到掌心被硌得生疼,才在濃得化不開的黑暗和恐懼裡,再次迷迷糊糊地合上眼。
晨光透過蒙塵的雕花木窗欞,吝嗇地灑進“聚寶齋”前堂,在布滿灰塵的空氣裡切割出幾道慘白的光柱。塵埃在光柱中無聲飛舞。那股腥臭似乎淡了些,卻並未完全消散,像幽靈般頑固地纏繞在角落和家具的縫隙裡。
午後,暑氣正盛。古董店裡悶得像個蒸籠,胖子癱在櫃台後的一張老藤椅上,呼嚕打得震天響,蒲扇掉在地上也渾然不覺。
“吱呀——”
通往內院的門被推開。老板趙金福無聲無息地走了進來。他依舊穿著那身半新不舊的綢布褂子,手裡撚著那串油光發亮的佛珠,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有那雙眼睛,陰沉銳利,像藏在暗處的蛇,掃過櫃台後睡死的胖子,最後落在陳玄墨身上。
“墨仔,”他的聲音平淡無波,聽不出喜怒,“跟我來庫房,開箱驗貨。”
陳玄墨心頭一緊,那股被壓抑了一夜的寒意瞬間又爬了上來。他應了一聲,從櫃台後站起身,動作有些僵硬。地上的胖子被驚動,迷迷糊糊睜開眼,抹了把口水:“開箱?哦哦,等等我!”他手忙腳亂地爬起來,順手抓起旁邊油紙包裡剩下的半隻燒鵝,胡亂撕扯著塞進嘴裡,含糊道:“看看老板收了什麼好東西!”
庫房厚重的木門再次被拉開,那股濃烈到令人窒息的腥臭味如同實質的潮水,猛地撲麵而來,比昨夜更甚。胖子“嘔”了一聲,差點把剛咽下去的燒鵝吐出來,捂著鼻子連連後退:“我靠!比茅坑還臭!”
陳玄墨強忍著胃裡的翻騰,屏住呼吸走了進去。陰冷潮濕的空氣瞬間包裹上來,混雜著濃重的塵土味和那股揮之不去的腥臭。那口半人高的榆木箱子,依舊靜靜躺在陰暗的角落裡,箱體表麵濕漉漉的,像是剛被水浸過。青石地板上,一灘粘稠、汙濁的黑水比昨夜更大了一圈,邊緣還在極其緩慢地蔓延,留下深色的、令人不安的印記。箱子接縫處,黑水正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下來。
趙金福似乎對這景象早已司空見慣。他走到箱子前,目光掃過地上的黑水,眉頭都沒皺一下。他從寬大的袖袍裡摸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銅鑰匙,鑰匙柄上似乎刻著些細小的符文。他將鑰匙插入箱子正麵那把沉重的銅鎖孔裡,“哢噠”一聲輕響,銅鎖彈開。一股更濃鬱、更刺鼻的腥腐氣隨著鎖開的動作彌漫開來,胖子又乾嘔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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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金福示意陳玄墨上前幫忙。兩人合力,抓住箱蓋邊緣冰冷滑膩的木頭,用力向上掀開。
“哐啷!”
沉重的箱蓋被掀到一旁。箱子內部,並非預想中的瓷器玉器,而是一大團折疊得異常整齊、厚重無比的織物。織物呈現一種令人心悸的暗黃色,像是被時光和某種汙穢之物浸染了千百年,質地粗糙堅韌,邊緣有些地方已經朽爛。最詭異的是,這布匹的內襯上,密密麻麻,竟用極細的金線繡滿了無數扭曲、繁複的文字!
那些文字彎彎曲曲,排列整齊,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莊重感。陳玄墨認得一些,是佛家的《往生咒》。金線在庫房昏黃的光線下,反射著微弱而詭異的光澤。
“什麼玩意兒?”胖子湊過來,伸著脖子往裡看,嘴裡還叼著一小塊鵝肉,“這麼大塊布?還繡滿經文?古董布?老板,你不是走私金絲楠木吧?”
趙金福沒理會胖子的咋呼,他那雙陰鷙的眼睛死死盯著箱內的裹屍布,嘴角微微下撇,像是在確認什麼,又像是在壓抑某種情緒。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隔空點了點那布滿金線咒文的布料,聲音依舊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拿出來,攤開看看。”
陳玄墨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悸動和喉嚨的惡心感,彎下腰。指尖不可避免地觸碰到那塊冰冷、滑膩的布料,一股難以形容的寒意順著指尖瞬間竄了上來,激得他打了個寒顫。他強忍著不適,抓住布料的邊緣,入手沉重、冰冷,帶著一種死物的僵硬感,和昨夜抬箱子時感受到的沉重冰涼一模一樣。
他小心翼翼地將這巨大的布匹從箱子裡拖出來,布匹摩擦著箱底和地麵,發出令人牙酸的“沙沙”聲。胖子也上前幫忙,兩人合力,在庫房中央清理出一小塊空地,將這塊巨大的、散發著腐朽與腥臭氣息的裹屍布緩緩展開。
隨著布料鋪開,那密密麻麻的金線《往生咒》在昏暗光線下如同流動的暗金河流,覆蓋了整塊布匹的內襯。陳玄墨的目光下意識地順著那些熟悉的經文移動,心中默念。當念到第三句“度一切苦厄”時,他的目光猛地頓住,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不對!
那四個字的金線走勢,與前後經文截然不同!它們被扭曲、篡改過,筆畫刻意拉長、扭曲,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邪異猙獰,仿佛某種惡毒的符文,硬生生嵌入這莊嚴的往生咒文之中!這根本就不是超度,更像是一種陰毒的詛咒!
“老板……這裡……”陳玄墨的聲音有些發乾,他指著那被篡改的地方,想提醒趙金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