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線食人……”
林九叔沙啞的聲音像生鏽的鋸子在死寂的廢墟邊緣拉扯,每一個字都帶著沉甸甸的、令人骨髓發寒的重量。他渾濁卻銳利的目光掃過眼前這片巨大的、焦黑扭曲的永昌繅絲廠殘骸,最後定格在陳玄墨那隻被厚厚糯米包裹、卻依舊散發著不祥陰寒的左手上。
“裹屍布上的咒……是活的。纏上誰,就食儘誰的陽壽氣運,至死方休。”他的聲音沉得如同壓上了整片廢墟的陰影,“你手上那七星印……就是它咬下的第一口。”
陳玄墨渾身一顫,左手虎口處那七個烏黑的印記仿佛被無形的針狠狠刺中,一股深入骨髓的冰冷劇痛猛地炸開,激得他牙關緊咬,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單薄的衣衫。那被強行抽離毒血後的虛弱感,在這股陰寒煞氣的衝擊下搖搖欲墜。
“活……活的?”胖子癱坐在滿是泥汙的地上,離那昏迷過去、氣息微弱的老嫗幾步遠,圓臉上血色儘褪,嘴唇哆嗦著,眼睛死死盯著姑婆袖口滑落處露出的那截內襯——扭曲的“苦厄”二字如同兩條盤踞的毒蛇,即便血色幽光已然黯淡,依舊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邪異。“那……那裹屍布……豈不是……豈不是……”
“源頭在此。”林九叔打斷胖子語無倫次的驚駭,枯瘦的手指指向那片沉默的、如同巨獸屍骸般的焦黑廢墟。他的黃銅煙鬥在掌心無聲地轉動了一下,渾濁的老眼深處,是比夜色更濃的凝重。“那布上的咒力,與這片燒死的怨氣糾纏了幾十年,已成氣候。循著這‘苦厄’邪咒的殘息,或可找到那裹屍布真正的出處。”
他不再多言,佝僂的身影率先邁開腳步,深一腳淺一腳地踏入了那片被時光和烈火徹底吞噬的死亡之地。陳玄墨強忍著左臂的劇痛和陰寒,深吸一口氣,也跟了上去。腳下是厚厚一層混合著灰燼、焦炭和碎石的粉末,踩上去鬆軟無聲,卻又帶著一種踩在屍骨上的粘膩感。空氣裡彌漫的陳年焦糊味、黴菌的腐敗氣息,還有那股若有若無、卻揮之不去的甜腥屍臭,濃稠得如有實質,死死堵在口鼻之間。
胖子看著兩人沒入廢墟的陰影,又看看竹椅上昏迷不醒、形如枯槁的姑婆,圓臉上掙紮片刻。他猛地一咬牙,脫下自己那件沾滿汗漬油汙的外褂,笨拙地蓋在姑婆身上,低聲道:“姑婆……你……你挺住啊!等我們回來!”說完,他像是怕極了這死寂邊緣的孤寂,連滾帶爬地追了上去。
深入廢墟,如同步入巨獸腐爛的腹腔。焦黑的梁柱扭曲著指向天空,斷裂的鋼筋從混凝土裡猙獰地刺出,像一根根鏽蝕的肋骨。坍塌的屋頂和牆壁堆疊擠壓,形成一個個幽深黑暗、仿佛通往地獄的孔洞。月光吝嗇地透過殘破的縫隙灑下,在布滿厚厚灰塵的地麵上投下斑駁慘白的光塊,更顯陰森。死寂,絕對的死寂。連風似乎都避開了這片詛咒之地。
陳玄墨左手虎口的七星印記,那冰冷刺骨的陰寒感越來越清晰,像有無數細小的冰蛇在皮肉下鑽動,指引著方向。他下意識地攥緊了褲兜裡那半片冰涼的洪武通寶,銅錢鋒利的斷口邊緣硌得掌心生疼。
“這邊。”林九叔的聲音壓得極低,在死寂中卻清晰無比。他停在一堵相對完整、布滿煙熏火燎痕跡的高牆前。牆上,一道巨大的裂縫如同被巨斧劈開,邊緣焦黑卷曲,裂縫深處是濃得化不開的黑暗。那股令人作嘔的甜腥屍臭,正是從這裂縫深處源源不斷地湧出來,比外麵濃烈十倍!
“墨……墨哥……我……我喘不過氣……”胖子捂著鼻子,聲音發悶,臉憋得發紫,巨大的恐懼讓他雙腿發軟,幾乎要癱下去。
林九叔從懷裡摸出一小截蠟燭頭,就著黃銅煙鬥裡殘留的一點火星點燃。昏黃搖曳的燭光勉強撕開裂縫邊緣的黑暗,照亮了裡麵——這並非普通的裂縫,而是一個巨大、傾斜向下的豁口,通往地底深處。豁口邊緣殘留著朽爛的木架和半融化的金屬構件,依稀能辨認出這裡曾是繅絲車間處理廢水或堆放廢料的深坑。
燭光搖曳著,艱難地向下探去。坑底似乎堆積著什麼東西,黑乎乎一片,在微弱的光線下反射出粘膩的、令人心悸的濕光。
就在這時,陳玄墨左手虎口的七星印記猛地一跳!一股前所未有的尖銳冰寒瞬間刺入骨髓!他悶哼一聲,身體不受控製地向前踉蹌一步!
幾乎同時,林九叔手中的燭光似乎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猛地向坑底某個方向傾斜、凝聚!
燭光所及之處,坑底那粘膩的堆積物露出了真容——那竟是無數個巨大的、粘連在一起的灰白色蠶繭!每一個都大如磨盤,表麵覆蓋著一層厚厚的、如同屍蠟般凝固的粘稠物質,在燭光下反射著油膩膩的、死氣沉沉的光澤!濃烈到令人窒息的甜腥屍臭,正是從這些巨大蠶繭中散發出來!
而在那層層疊疊、令人頭皮發麻的巨大蠶繭堆的最中央,一個比其他都要龐大、顏色近乎慘白的巨繭,如同心臟般微微搏動著!更駭人的是,在那慘白巨繭半透明的繭壁上,赫然鑲嵌著一個扭曲的人形輪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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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個穿著明代樣式衣裙的女子!她身體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蜷縮在繭內,如同尚未孵化完成的蛹。長發如同濃密的海藻,在粘稠的繭液裡飄散。一張臉緊貼著半透明的繭壁,在昏黃燭光的映照下,慘白得沒有一絲血色,五官因擠壓而變形,雙目圓睜,瞳孔早已渙散,隻剩下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直勾勾地“望”著裂縫上方的三人!一股無法言喻的怨毒和冰冷死氣,透過繭壁,狠狠刺入每個人的骨髓!
“啊!”胖子發出一聲短促的、被掐住脖子般的驚叫,一屁股跌坐在滿是灰燼的地上,手腳並用地向後蹭,褲襠瞬間濕了一片。
陳玄墨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臟仿佛被一隻冰冷的巨手狠狠攥住!那女屍黑洞洞的“目光”,竟讓他左手虎口的七星印記產生了強烈的共鳴,陰寒劇痛瞬間加劇,幾乎要將他撕裂!
林九叔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繭中女屍,握著煙鬥的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的目光猛地聚焦在女屍微張的口部——在那慘白的、毫無血色的雙唇之間,一點黯淡的金屬光澤若隱若現!
“銅錢!”陳玄墨也看清了,失聲低呼。那形狀,那大小,分明與老李指縫裡摳出、吸噬他毒血顯影地圖的半片洪武通寶一模一樣!隻是女屍口中的這一片,似乎更加汙濁,沾滿了粘稠的繭液和屍蠟。
仿佛感應到活人的氣息和那半片銅錢的靠近,繭中女屍緊貼繭壁的臉龐猛地抽搐了一下!緊接著,整個慘白的巨繭劇烈地搏動起來,如同一個即將爆裂的心臟!繭壁深處,無數道暗金色的細線驟然亮起,瘋狂地扭動、纏繞——正是那篡改過的《往生咒》金線!它們如同蘇醒的活蛇,在繭壁上勾勒出扭曲的符文,散發出不祥的血色幽光!
“咯咯咯……咯咯……”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聲,如同潮水般從坑底四麵八方響起!那些堆積如山的巨大灰白蠶繭,表麵覆蓋的屍蠟狀物質紛紛龜裂、剝落!一隻隻枯槁、沾滿粘液、呈現出不同程度腐爛的手臂,猛地從破裂的繭殼中伸了出來!緊接著是頭顱、肩膀……一具具穿著破爛工服、軀體扭曲變形、麵目猙獰的腐屍,如同地獄裡爬出的惡鬼,掙紮著、蠕動著,從蠶繭的束縛中爬出!空洞的眼窩齊刷刷地轉向裂縫上方的光源——陳玄墨三人!
屍群複蘇!濃烈的屍臭瞬間達到了頂點!
“墨哥!銅錢!你兜裡那個!”胖子癱在地上,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聲都變了調,手指哆嗦著指向陳玄墨的褲兜。
生死關頭,陳玄墨爆發出驚人的速度!他強忍著左臂幾乎要將他吞噬的劇痛和陰寒,右手閃電般探入褲兜,死死攥住那半片冰涼鋒利的洪武通寶!沒有絲毫猶豫,他猛地將銅錢朝著坑底女屍的方向狠狠擲去!銅錢在半空中劃過一道微弱的金屬冷光,精準無比地射向女屍微張的口中!
就在那半片銅錢即將射入女屍口中的刹那——
女屍口中那半片汙濁的銅錢仿佛受到同源的強烈吸引,猛地一震!一股無形的吸力爆發!
“鏘!”
一聲極其清脆、如同金玉交擊的銳鳴,在充滿屍臭和骨骼摩擦聲的死寂坑底炸響!兩片斷裂的洪武通寶,在女屍微張的唇齒間,嚴絲合縫地拚合在了一起!
嗡——!
一股無法形容的、肉眼可見的青碧色光暈,以拚合完整的銅錢為中心,猛地爆發開來!如同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間席卷了整個深坑!光芒所過之處,那些瘋狂扭動、爬出蠶繭的腐屍動作猛地一滯!它們空洞的眼窩裡,那點嗜血的紅光瞬間黯淡、熄滅!
銅錢表麵,那些原本黯淡的、彎彎曲曲的微型篆文,此刻爆發出刺目的青碧光芒!無數細小的符文如同擁有了生命,在方寸銅麵上瘋狂地流動、重組,最終凝聚成一道繁複玄奧、散發著鎮壓一切邪祟的古老威嚴的完整符咒!符咒成型的刹那,一股無形的、如同泰山壓頂般的浩瀚力量轟然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