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卡車在深夜的公路上平穩行駛,發動機的轟鳴聲帶來些許安全感。李浩軒坐在顛簸的車鬥裡,一手扶著冰冷的木箱,一手緊緊攥著口袋裡所剩無幾的現金。
夜風濕熱,他心頭沉重。
卡車駛離了廣州市區,在郊外一個亮著燈的大院門口停了下來。這裡是一家國營運輸公司的停車場,司機陳師傅顯然是這裡的常客。
“李老板,”陳師傅從駕駛室探出頭來,“今晚先在這裡歇腳吧。院子大,有人看門,安全。明天天亮了,咱們再商量往北走的事。”
李浩軒點了點頭,和孫建軍一起跳下車。
陳師傅鎖好車門,走到李浩軒跟前,遞過來一根煙:“李老板,不是我多嘴。從廣州到你們安河縣,兩千多公裡路,光是油錢、過路費就不是小數目。我這趟車跑長途,連人帶車,辛苦費加磨損,一口價,最少要五千塊。”
孫建軍的臉“刷”地一下白了。他們現在全部家當加起來,連三千塊都不到。
李浩軒的表情卻很平靜,他接過煙,給陳師傅點上。
“陳師傅,價錢公道。隻是……我們這次南下,遇到點麻煩,手頭的現金不太湊手。”他沒有隱瞞,坦誠地說明了困境。
陳師傅吸了一口煙,吐出的煙霧在昏黃的燈光下繚繞。他跑車二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他看得出,眼前這個年輕人雖然窘迫,但眼神裡沒有一絲慌亂,反而透著一股沉穩。
“出門在外,誰都有手緊的時候。”陳師傅彈了彈煙灰,“不過醜話說在前頭,我這車,不見油錢,是絕對不會出這個院子的。”
“我明白。”李浩軒點頭,“陳師傅,您是老師傅,見多識廣。我想請教一下,廣州這邊,有沒有辦法,能找到人一起分攤這運費?比如,找個也想往北方運貨的貨主,我們給他搭個車。”
陳師傅眼睛一亮:“你小子腦子轉得快!你說的是‘配貨’吧?”
“配貨?”李浩軒和孫建軍都是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對!就是配貨!”陳師傅來了精神,“廣州是南大門,每天不知道有多少貨要發往全國各地。也有很多從北邊空車回來的司機,為了不跑空趟,就想找點貨配著走,掙個油錢。久而久之,就在東郊那邊,形成了一個自發的貨運信息站。天一亮,司機、貨主都往那兒湊,比菜市場還熱鬨。”
他話鋒一轉:“不過那地方龍蛇混雜,騙子、混子多得很。你們兩個外地人,可得留個心眼。”
李浩軒的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
“陳師傅,多謝您指點。明天一早,還請您帶我們去見識見識。”
“沒問題。反正我也要在那邊看看有沒有合適的短途活兒。”
當晚,李浩軒和孫建軍就擠在卡車的駕駛室裡過夜。孫建軍愁得翻來覆去睡不著。
“廠長,這能行嗎?萬一找不到人,或者被人騙了怎麼辦?要不,我還是給廠裡打個電報,讓錢教授想辦法彙點錢過來?”
“來不及了。”李浩軒看著窗外陌生的夜空,“電報一來一回,彙款再到賬,最快也要三四天。我們的設備不能在這裡等那麼久。明天,必須想辦法把運費湊齊。”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大亮,陳師傅就發動了卡車。
卡車沒有向北,而是轉向了廣州東郊。開了大約一個小時,一個巨大的露天停車場出現在眼前。
還沒靠近,嘈雜的人聲傳來。
上百輛各種型號的卡車雜亂無章地停放著,車頭前、車廂旁,到處都是三五成群的人。司機們靠在車上,嘴裡叼著煙,大聲吆喝著自己的目的地。貨主們則舉著牌子,上麵用粉筆歪歪扭扭地寫著貨物名稱和目的地。
“到武漢!還差三噸!便宜走!”
“有沒有去長沙的空車?我有兩噸布料!”
“上海方向,急走!價錢好商量!”
空氣中混合著柴油味、汗味和廉價香煙的味道,討價還價聲、爭吵聲此起彼伏,這是八十年代物流市場的真實寫照。
陳師傅把車停在外圍,對李浩軒說:“這裡就是了。你們自己去看,我去那邊跟老朋友打個招呼。記住,彆輕易亮出自己的底牌。”
李浩軒和孫建軍下了車,擠進了這片喧鬨的人潮。
他們在人潮中小心翼翼地觀察。李浩軒沒有急著找人搭話,而是帶著孫建軍在場子裡轉悠,仔細觀察。
他發現,這裡的貨主大致分兩種。一種是國營單位的采購員,西裝革履,派頭十足,他們要找的都是手續齊全的大車隊。另一種,則是像他們一樣,需要找車運貨的“個體戶”。
這些人,才是他的目標。
他的目光很快鎖定在一個角落。那裡,一個戴著眼鏡、看起來斯斯文文的中年男人,正被幾個膀大腰圓的司機圍著,滿臉焦急。他腳下,是二十多個用牛皮紙箱包裝得整整齊齊的箱子。
“劉老板,一口價,到鄭州,三千塊!一分不能少!你這批計算器金貴,我們可得擔風險!”一個司機吐著煙圈,態度強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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