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回家的公交車
回去的路上,我沒有哭。
日頭把公交車的影子拉得很短,窗外的樹葉正一片片往下掉。
那些穿著西裝、拎著電腦包的年輕人從高檔寫字樓裡湧出來,他們的步伐快得讓我眼花。
我把臉貼在冰涼的公交車玻璃上,心裡清楚地知道,李先生那個華麗的世界已經對我關上了門。
公交車在午後的陽光裡搖搖晃晃。
剛過一點,車上空蕩蕩的,隻有三兩個乘客。
我正靠著窗發愣,忽然感覺有人在輕輕推我的胳膊。
一抬頭,一位約莫70多歲的老太太正笑眯眯地看著我。
她麵色有些發黃,臉上布滿了深深的皺紋,像一枚風乾的核桃。
“哎,小姊妹,”她聲音溫和地問,“知道興隆農貿市場怎麼走嗎?”
“去興隆農貿市場?”我抬眼看向她。
“對,對……”她連忙點頭,臉上的核桃紋隨著她的笑擠得更深了些。
我挪了挪身子,懶洋洋地回道:“您彆急,等我下的時候,跟著我下就行了。我就住那個市場旁邊。”
“謝謝啦,姑娘!”她像是鬆了口氣,話也多了起來……“我想去買點紅棗、山楂乾,還有核桃……人老了,聽說這些東西補補腦。”
“嗬嗬。老了就是老了,補也補不回來了,我心想,但是我沒有說出來,我也懶得理她。
“姑娘,我73了,從郊區來的,市裡變化太大了,一下車就轉向。等下到站了,你可得給我指指路啊。”
一聲“姑娘”,叫得我心裡驀地一軟。這久違的稱呼,讓我忽然想起了我的媽媽。如果她還在,今年,也該是73歲了。
我看著眼前這位滿臉核桃紋的大娘,陽光透過車窗照在她銀白的發絲上,那份陌生的親切感,讓車廂裡悶熱的空氣,忽然間有了一絲說不清的酸澀與溫柔。
“您放心,”我的聲音不自覺地放軟了,“到站了我叫您,帶您過去。那市場我熟。”
“哎,好,好!”她連連點頭,像是找到了主心骨,話匣子也徹底打開了,“姑娘,不瞞你說,我有個女兒,跟你差不多年紀,他就愛吃我做的山楂糕,我尋思著,買點好的山楂乾回去,等她看我時,就能吃上了。”
第二節:公交車上的回憶
我沒有理她的話,忽然想起了我的媽媽。
媽媽閉眼的時候,攥著我的手反複叮囑:“你是大姐……弟弟們還沒成家,你得幫著多看顧……”
那時,全家隻有我一人結了婚。
剛工作那會兒,我幾乎沒為自己添過一件像樣的新衣。
看著櫥窗裡飄過的漂亮裙子,也隻是咬咬牙走開。
每月打工那點微薄的工資,我都小心翼翼地攢起來,那不是一個女孩的私房錢,那是給大弟的彩禮、二弟的酒席、三弟的婚房磚瓦。
記得給最小的弟弟辦完喜事那天,爸爸喝得滿麵紅光,拍著我的肩膀對賓客說:“我家閨女,頂半個兒!”我笑著,心裡卻空落落的。
後來我才知道,爸爸早已有了自己的打算。他悄悄拿出積攢多年的積蓄,沒多久便為自己尋了一位老伴,有了新的家。
仿佛隻是一夜之間,三個弟弟成了家,爸爸也有了新伴。
原本熱熱鬨鬨的一家人,無聲無息地過成了四戶人家。
每年過年中秋,我提著月餅禮物,站在十字路口,竟不知該先敲響哪一扇門。
那個我曾拚儘全力支撐的“娘家”,忽然就沒有了我的落腳之地。
前幾年,我的婚姻也走到了儘頭。
第一段婚姻,因為幫扶娘家,曾被婆婆無數次冷臉指責。小叔子大姑姐指著我的鼻子叫罵:“你心裡隻有你那個娘家那個無底洞!”丈夫也在一旁幫腔。
每次我想張嘴反駁,卻發現那隻是事實而已……任何辯駁都是蒼白無力的……
直到後來遇上了李闖闖,我生命中的那一道光,然而他給我留下了思李,就如煙花般隕落了……
呂權,一個受了情傷的男人,然而他卻因情所困,終究因情而毀了自己的生命……
還有李先生那個精明的生意人……我的婚姻幾經波折,真像一場慌不擇路的逃亡……
還有我乖巧的兒子小軍,自從前夫去世以後……
日子過得更像過山車,上躥下跳,驚心動魄……
“哎”………我這大半生,為所有人搭橋鋪路,最後卻發現自己站在了河的中央,兩頭都靠不了岸。
“到了,就是這站嗎?”那大娘的聲音把我從遙遠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抬頭一看,“還有一站呢,不要急!”
一站地很快就到……“瞧,那就是興隆市場,門口下車吧。”我提醒道。
那大娘跟著我下了車,連連道謝:“真是多謝你了,姑娘!你是個好心腸的,好人一定有好報。”
我笑了笑,目送她彙入市場門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
我轉身走向家的方向,心裡那片因李先生的華麗世界緊閉而留下的冰冷荒原,不知何時,竟被這偶然的相遇墾出了一小塊濕潤的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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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或許關上了一扇門,總會給你開了另一扇窗。
第三節:現實的重量
從公交車上,幫那位陌生的大娘指好了路,回到家裡。
房子的牆皮老化掉落,坐在窗前就能看窗外的小販吆喝,廚房水龍頭滴答的聲音比鬨鐘還準,這聲音陪著我熬過了一個又一個漫長的午後。
我站在衣櫃的鏡子前,審視著裡麵的自己。都說我比同齡人顯得年輕些——這或許是我僅存的安慰。
白皙的皮膚尚未全然鬆弛,但細密的皺紋已從眼角、嘴角悄然蔓延開來,像一張無法撫平的地圖。
這一頭烏黑,不過是染發劑精心維持的假象。撥開發根,新長出的,是一片刺目的白霜。
身體的變化更為誠實。
月經已缺席四個月,醫生那句“你已徹底絕經了”,為一段漫長的生命畫上了一個不情願的感歎號。
我知道,我正像人們私下調侃的那樣,是“老黃瓜刷綠漆”——竭力維持著一點鮮亮的表象,可內裡卻無可挽回地走向乾癟。
52歲。在這座永遠追逐年輕的城市裡,我清晰地感覺到,自己正悄然滑向價值的邊緣。就連想找份保姆的活兒,人家瞥見年齡,眼神裡也會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嫌棄。
第四節:生命的微光
窩在沙發裡,一遍遍無聊的刷著抖音……手機屏幕上的牛肉飯油亮亮地泛著光,醬汁滲進米飯裡的樣子,讓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肚子。評論區都在問地址,說看著就餓。
我熄了屏幕,看向廚房角落裡那把用了十年的炒鍋靜靜掛著——是啊,給那麼多人家做過飯,東家孩子挑食,我就變著花樣把胡蘿卜切成小花;照顧過生病的老人,連最硬的牛筋我都燉得入口即化。那些誇我手藝好的人,可能早忘了我的名字了吧。
我也可以賣牛肉飯啊!
黑暗中,這個念頭像火柴,“嗤”地一聲亮了。
床底那個鐵餅乾盒裡的卡上,裡麵的五萬塊錢是我一分一分攢的養老錢。動它,就像割自己的肉。可如果不動……難道就這樣等著坐吃山空?幸好還有呂權和我買的這個小房子,才不至於看房東催房租的臉色?
我忽然又想起了呂權,從小那麼優秀的男人,卻終究為情所困……死於非命。我內心是感激他的,他給我留下了這套小房子……讓我和女兒有一個遮風避雨的地方……呸呸呸……想他乾什麼?終究還是個死鬼,眼前是想著怎麼掙錢才對。
我猛地坐起來,窗台上打盹的老白貓懶洋洋的睜開眼,看了我一下,又閉上了眼睛。唉,原來的小白貓也變成了老白貓……可我明明記得,昨天它還是一隻繞著我腳邊喵喵叫的小家夥。
難道這一覺,我睡了十幾年?
我跌跌撞撞地衝到鏡子前,鏡子裡卻是一張陌生的、布滿皺紋的臉。
枕邊有一張泛黃的紙條,上麵是我熟悉的筆跡,卻寫著令我渾身冰涼的字:“快逃!他們僅用一點金錢,就換走了我的時間和生命!”
趁著自己還能動,自己給自己當老板,再不聽那些人的,換來換去隨意使喚了……
我的心臟在安靜的房間裡跳得那麼響,像擂鼓。
怕嗎?
怕。
怕血本無歸,怕人笑話。可比起這些,我更怕三年後、五年後,我還像現在這樣。
心裡的怕,像潮水一樣,退下去又湧回來。
我最怕的,是手裡這最後一點保命的積蓄花完了,三年後,五年後,我得更老,皺紋更深,腰更彎。
到那時,連這最下等的保姆活都徹底沒戲了。
一想到可能淪落到像個孤老太太,或者無助的小孩子那樣淒慘度日,脊背就一陣發涼。
而我還有一個未成年的思李需要我去輔佐他長大……
第五節:破曉的決心
晨光尚未完全浸透天空,樓下早餐攤的熱氣卻已嫋嫋升起,像生活的信號彈。
指尖觸到窗簾時,還有一絲猶豫的涼意,可當視野打開,那片熟悉的灰藍色裡躍動著點點燈火,心裡有什麼東西“哢噠”一聲,輕輕合上了。
不再是那個躺在床上數著天花板裂縫、害怕手機鈴聲的失敗者了。
今天,我的身份在呼吸間重塑——牛肉飯攤主。這個稱呼滾過舌尖,帶著蔥花爆香的鍋氣,帶著米飯蒸騰的熱浪,讓我指尖下意識地蜷縮,又猛地張開。一股力從脊椎底端竄上來,把一夜的忐忑碾成紮實的底氣。
為什麼不能是我?為什麼不能是現在?
“不想了!”我對自己說,像是要斬斷那根怯懦的神經。
“說乾就乾!咬著牙也得乾!不想著發大財,不多掙,咱還不會少掙點嗎?隻要能糊住嘴,不再往裡搭老本,就比什麼都強!”
———說乾就乾。
第六節:籌備上)
我把那點破釜沉舟的勁兒,全用在了籌劃上。
家裡的鍋碗瓢盆倒是現成的,那口跟了我十來年的大黑鍋,油光鋥亮,看著就踏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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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步,得去找便宜的一次性餐具。我揣上那個磨破了邊的小本子,一支圓珠筆,出了門。
街上車水馬龍,陽光晃眼。我的樓底下就是批發市場,我站在窗戶前總看到那些匆匆走過的購物者,覺得那熱鬨是彆人的。
今天卻不一樣,我的眼睛像探照燈,仔細掃過每一個攤位。
“一次性飯盒……一次性筷子……”我心裡默念著,腳步停在一個堆滿杯碗瓢盆的攤位前。
經過一番討價還價……“行行行,看您也是個實在人,”老板叫住我,“三毛!真不能再低了,再低我喝西北風了。”
我終於以一個盒子三毛,買了老板一件餐盒。
付錢的時候,手指有點抖,但心裡卻莫名踏實了一分。
第七節:籌備下)
接著,我又走向更嘈雜的二手市場,目標明確——找個結實又便宜的手推車。
市場裡彌漫著鐵鏽和舊貨的氣味。我一個個攤位看過去,不是太大推不動,就是太破怕散架。終於,在角落看到一個大小合適的,車輪看起來還靈光。
我上前摸了摸焊口,搖了搖車架。
“這個多少錢?”
守攤的男人伸出五個手指:“五百,一口價。”
“三百。”我直接砍掉一截。
看這手推車鐵皮很厚,再不濟賣破爛也能賣1百多……我尋思著。
“哎喲,我這可是好鐵,你看這軲轆……”
“大兄弟,我也是小本生意,”我打斷他,開始訴苦,這話半真半假,卻自然而然溜出了口:“剛開始乾,不容易啊。三百五,行我就推走,給您開個張。”
那男人咂咂嘴,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他可能看我確實不像闊綽的主,最終擺了擺手:“拿走拿走,大清早的,算討個吉利。”
我費力地把並不輕便的手推車拖出來,輪子碾過不平的地麵,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響。
陽光照在有點掉漆的車把上,亮晃晃的。
我喘著氣,停下來,看著這個即將承載我全部希望的鐵家夥,心裡那股被生活幾乎壓滅的火苗,仿佛又被這堅實的觸感和討價還價贏來的幾分實在,悄悄地,吹旺了一些。
第八節:備料與決心
那天的天氣,像是專為壯行人準備的。
天空清澈而高遠,陽光明晃晃的,卻不燥熱,帶著初秋特有的乾爽利落。
我推著那輛已經被我擦得鋥明瓦亮的手推車,去市場新買了一個保溫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