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順根一腳深一腳淺地踩在雪殼子上,棉烏拉鞋陷進去半截,帶起一陣雪沫子。
他背著手,眉頭擰成了個死疙瘩,臉拉得老長,像是誰欠了他八百吊錢沒還。
推開自家那扇漆皮剝落的木門,帶進一股子紮骨的寒氣。
屋裡,他老伴陳苗正就著豆大的煤油燈納鞋底,針尖在頭皮上蹭了蹭,聽見動靜抬眼:
“喲,這是跟誰置氣呢?臉耷拉得比驢臉還長。”
“還能有誰?”
劉順根一屁股坐在炕沿上,掏出煙袋鍋,手有些抖,劃了好幾根洋火才點著,狠狠嘬了一口,劣質煙絲的辛辣味在冰冷的空氣裡彌漫開來,
“知青點那群小祖宗!一個個的,心思就沒在正地方!
成天琢磨咋能不乾活,咋能蹦躂回城裡吃商品糧!
不是我說,他們有些人在城裡那個家,指不定還不如咱這土坷垃裡刨食的過得舒坦!
不想著把眼巴前兒的日子過踏實了,儘整些幺蛾子!”
他越說越氣,煙袋鍋子敲得炕沿邦邦響:
“我看呐,就是欠收拾!開春!等開春化了凍,有一個算一個,全給我打發去北山坳挖凍土開荒!
那地方石頭比土多,凍土層厚得能當城牆!
不好好磨磨他們的懶筋,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
陳苗放下手裡的活計,歎了口氣:
“哎,都是半大孩子,離爹娘老遠的……那個唐知青,這回鬨得這麼邪乎,咋樣了?”
“咋樣?”
劉順根從鼻孔裡哼出兩股煙,
“作的唄!大冷天往冰窟窿裡跳,真當自己是鐵打的羅漢?
凍出肺炎了,擱公社衛生院躺著呢!醫藥費還得大隊先給她墊上!”
他頓了頓,語氣裡充滿了鄙夷和匪夷所思,
“就她那樣的,還敢琢磨著賴上人家馮知青她哥?
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人家那是啥家庭?
爹媽是滬市的大乾部,哥哥是部隊裡的軍官,根正苗紅,前途光明!
她唐可青是個啥?心比天高,命比紙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話像是提醒了陳苗,她臉上也帶出點憂色,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
“說起來,咱家慶軍……前陣子我瞅見他偷偷給那唐知青塞過兩個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