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整個皇宮被濃稠如墨的黑霧死死裹住,像是被一隻巨大的惡鬼之手攥在掌心。
皇城那條隱隱盤踞的龍脈,本應吞吐天地靈韻,此刻卻如風中殘燭,氣若遊絲,絲絲縷縷的龍脈之氣不斷逸散,被黑霧貪婪吞噬。
數不清的鬼物,借著這混沌昏暗,如螻蟻般從四麵八方的陰隙裡鑽進來,在宮牆間飄來蕩去。
它們或青麵獠牙,或身形虛浮,在朱紅廊柱、鎏金殿角間穿梭,肆意撕扯宮燈、抓撓窗紙,把往日威嚴的宮苑攪得烏煙瘴氣。
後宮裡,那些被帝王冷落許久的妃子們,像是被邪祟附了體。
每日天不亮,就對著銅鏡細細梳妝,胭脂抹得厚重似要滲出血來,珠翠滿頭壓得脖頸發酸也不顧,裙擺上的金絲銀線繡著豔俗的花,層層疊疊往身上堆。
她們癡癡守在宮門前,眼波迷離,盼著鬼物能多看自己一眼,仿佛被鬼物垂憐,就能填補深宮裡無儘的孤寂,哪怕這“垂憐”,藏著噬人的凶險。
京城的大街小巷,氣氛壓抑得能擠出水來。
百姓們走路都輕手輕腳,說話像含著棉花,聲音低得似蚊呐。
誰都清楚,皇宮裡那“上麵的”如今行事乖戾如厲鬼,稍有不慎,一句高聲言語,都可能招來滅門橫禍。
好好的日子,被這股子陰邪之氣,攪得人心惶惶、暮氣沉沉。
金鑾殿內燭火搖曳,紫檀龍紋柱上纏繞的鎏金蟠龍在忽明忽暗中似要活過來般。
東哥重重跪倒,玉冠歪斜,蟒袍沾滿塵埃:“皇爺爺!明城皇叔自幼隨您在乾清宮習字騎射,曾為護駕身負箭傷,黃奶奶不過念及三十年前慈寧宮雪夜救命之恩,萬望您念在骨肉血親……”
“放肆!”
老皇帝猛然拍案,青玉鎮紙應聲碎裂,“後宮乾政亂國本,她竟當眾撕毀孤的詔書!當孤不知她與明城暗中往來?”
龍靴裹挾著勁風踹向東哥肩頭,繡著金線的朝服裂開半幅,“去問問你那夭折的太子父親,當初縱容內宮弄權是何下場!”
東哥自知皇爺爺性情大變,不敢硬碰,踉蹌著滾出殿門,鎏金門檻撞得額角滲血。
“來人,去給孤看看白春山這個狗東西到哪兒了?再不回京複命,就抄了他的揚州老家,誅九族。”
“喏,老奴這就去查看。”喜公公連忙跺著小碎步往外趕,生怕慢了一步,被老皇帝抓住了錯處,狠狠地責罰一番。
殿內忽有陰風吹滅九盞蟠龍燭,老皇帝驟然斂去怒容,對著空蕩蕩的殿頂柔聲道:“都下來吧,讓本座瞧瞧乖孫兒們。”
梁間垂落縷縷黑霧,七八個青麵獠牙的鬼魂嬉笑躍下,兩個小小的嬰童,利爪在龍袍上抓出金線流光。
“可憐的乖孫,待白春山進京,本座定取他精魄,為你們重塑肉身。”
老皇帝枯瘦的手指撫過鬼嬰青紫的臉頰,殿外烏雲翻湧如墨,“傳令下去,將冷宮所有銅鏡蒙黑,那些妃子近日越發瘋魔,昨夜竟有個抱著枯骨跳胡旋舞的。”
“喏,老奴這就去辦。”另一個年邁的公公顫顫巍巍地守在殿門外連聲應答。
揚州城外
暮色中,白春山勒馬車立於廣陵江畔。
江心黑雲壓城,隱約傳來無數鬼魂嗚咽,岸邊蘆葦無風自動,竟在沙地上劃出猙獰符咒。
世子指尖凝出金芒,咬破舌尖在掌心畫出血符,三枚銅錢脫手飛出,懸於半空竟發出龍吟之聲。
“起!”
隨著法訣落下,數道金光自江心破土而出,化作八卦穹頂將揚州城籠罩其中。
三色狸花貓“小狸”騰空而起,周身毛發迸發三色華光,所過之處,那濃稠的黑霧如沸湯融雪。
世子抱著吃得滾圓的狸貓,翻身進了馬車內,袖中飛出三十六張朱砂符紙,在空中化作金甲武士,馬鞭一揚,馬車竟踏著江麵破浪而行。
喜公公跪在冰涼的青磚上,袍服下擺洇著汗漬,喉頭滾動數次,才擠出破碎的話:“陛、陛下……白春山那逆賊,車駕已行至官道……估摸三、三日,便、便到……”
殿內燭火忽地暗了暗,老皇帝垂落的袖口無風自動,隱隱透出青黑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