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螢”號航行日誌,補充條目。時間戳:脫離“卡戎之門”引力井,進入躍遷前靜默期】
飛船內部,循環係統發出低沉的嗡鳴,將經過淨化的、帶著合成臭氧味道的空氣送入生活艙。與“卡戎之門”廢棄檢修層的汙濁和泊位區的緊張相比,這裡幾乎是另一個世界——整潔、有序,卻彌漫著一種劫後餘生的凝滯感。
裡克靠著冰冷的艙壁滑坐下來,將那個至關重要的屏蔽箱小心地放在身邊,仿佛那是易碎的珍寶。他摘下破損的眼鏡,用臟兮兮的袖子擦拭著額頭的冷汗和汙漬,長長吐出一口帶著顫抖的濁氣。“老天……我以為這次真要交代在那兒了。”他的聲音裡充滿了後怕,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瑞恩,帶著未儘的疑問,但最終沒有問出口。他很清楚,在這艘船上,有些線不能越。
小蟲則顯得更加拘謹和不安。他瘦小的身體蜷縮在離艙門不遠的一個固定座椅裡,雙手緊緊抓著膝蓋,指節泛白。這艘乾淨、先進的飛船與他所熟悉的肮臟、混亂的底層世界形成了過於強烈的對比,讓他感到格格不入,甚至比麵對管道裡的“陰影”時更加無所適從。他的目光快速掃過艙內每一個閃爍著指示燈的操控麵板、每一個光滑的金屬表麵,最後落在瑞恩身上,帶著一種混合了恐懼、依賴和強烈好奇的複雜情緒。
瑞恩能感覺到那孩子的目光,但他沒有立刻回應。他體內的“影”在吞噬了那個未知存在後,並未完全平靜。一種冰冷的、帶著細微刺痛感的能量,如同緩慢擴散的墨汁,在他血管和神經中流淌、融合。左臂皮膚下的紋路不再僅僅是微燙,而是傳遞出一種沉甸甸的飽足感,以及一種……更清晰的低語。那不是聲音,更像是一種直接侵入意識的碎片化信息流,充滿了扭曲的空間感知和非人的、怨毒的情緒殘渣。它們在試圖汙染他的思維,挑動“影”更深層的本能。
他需要時間消化、壓製。但現在,顯然不是時候。
瑞恩站直身體,活動了一下因過度緊張而僵硬的肩膀,走向生活艙角落的小型合成器。“守墓人,掃描飛船狀態,確認無追蹤信號。設定前往‘邊緣星係’k9區的航線,優先選擇低監控密度路徑。”
“指令確認,船長。”守墓人平靜的合成音響起,“飛船係統自檢完成,無異常。未檢測到主動追蹤信號。航線已規劃,預計航行時間47標準時。已進入‘潛行’模式,最大限度降低能量特征。”
合成器發出輕微的嗡鳴,製備出三份標準營養膏和清水。瑞恩將兩份遞給裡克和小蟲,自己拿起一份,靠在控製台邊,目光平靜地看向小蟲。
“吃吧,補充體力。”他的語氣儘量放緩,但長期的警惕和與體內“影”的對抗,讓他的聲音天然帶著一種難以消除的冷硬,“現在,我們有點時間。小蟲,告訴我,關於你,關於‘卡戎之門’下層,還有……你看到的‘陰影’。”
小蟲怯生生地接過營養膏,但沒有立刻吃。他看了看瑞恩,又看了看手裡那塊灰撲撲、但熱量充足的膏體,咽了口唾沫。裡克的吃相則實際得多,他已經狼吞虎咽地吃掉了大半,顯然體力消耗巨大。
“我……我不知道從哪裡說起。”小蟲的聲音很輕,帶著孩子特有的細微顫抖,“我一直……在下麵。很久了。”
“從你有記憶開始就在?”瑞恩追問。
小蟲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眼神有些迷茫:“不太記得以前的事了……隻記得有很多管道,很黑,有時候有光,有很多……廢棄的東西。還有一些……像我一樣的人。”他頓了頓,似乎在回憶極其痛苦的片段,“但後來……他們都不見了。”
“不見了?”裡克插嘴,他已經吃完了自己的那份,好奇地看著這個從地獄般環境裡帶出來的孩子。
“嗯。”小蟲低下頭,聲音更小了,“被‘陰影’……抓走了。或者……變成了‘陰影’的一部分。”
這句話讓生活艙內的溫度仿佛瞬間降低了幾度。瑞恩的眼神銳利起來:“說清楚,‘陰影’是什麼?它們怎麼抓人?怎麼……把人變成一部分?”
小蟲的身體微微發抖,似乎光是回憶就讓他承受著巨大的痛苦。“‘陰影’……它們沒有固定的樣子……有時候像一團黑霧,有時候像……很多手……它們從牆壁裡,從管道裡滲出來……碰到的人,會先變得很冷,然後……然後就倒下去,不動了。過一會兒……他們的影子會自己站起來……變成新的‘陰影’。”他抬起頭,眼中充滿了純粹的恐懼,“我見過……我躲在一個櫃子裡,看見它們抓走了老莫……他的影子……把他吃掉了……”
影噬現象。瑞恩的心沉了下去。這比他預想的更糟。這不是簡單的未知生物襲擊,而是一種近乎規則性的、扭曲的轉化。這讓他立刻聯想到了自己體內的“影”。吞噬與轉化……這兩者之間,是否存在某種聯係?他左臂的紋路似乎因為他的思緒而微微發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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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怎麼躲過它們的?”瑞恩的聲音不自覺地帶上一絲緊繃。
“我……我不知道。”小蟲困惑地皺起眉,“它們好像……不太容易注意到我。隻要我保持非常非常安靜,縮在很小的角落裡,它們有時候就從旁邊過去了……而且,我好像能……感覺到它們快要來了。”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這裡會……嗡嗡響,有點暈。”
某種對高維能量或精神汙染的先天敏感度?或者是……某種特質,讓他對“陰影”來說不那麼“顯眼”?瑞恩暗自思忖。這個孩子身上,謎團越來越多。
“那你之前說,‘陰影’被吃掉了,”瑞恩盯著小蟲的眼睛,不放過他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你看到了什麼?”
小蟲的身體猛地一顫,看向瑞恩的目光中恐懼再次升騰,但這一次,恐懼中夾雜著一種難以置信的確認感。他小聲說:“在管道裡……那個‘陰影’抓住裡克先生的時候……你……你身上冒出了更黑的東西……像……像一張嘴……把那個‘陰影’……吞掉了。我看到了……”他瑟縮了一下,仿佛光是描述那個景象就耗儘了勇氣。
裡克聞言,猛地看向瑞恩,臉上寫滿了震驚和後怕。他當時隻覺得瑞恩瞬間爆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壓迫感,然後危機就解除了,卻沒想到過程如此詭異。
瑞恩沉默了幾秒鐘。孩子的描述雖然稚嫩,卻精準地觸及了他最深的秘密。他無法否認,至少不能完全否認。“我有些……特彆的手段。”他選擇了一個模糊的說法,目光掃過裡克,帶著一絲警告,示意他不要深究。裡克立刻領會,儘管滿腹疑問,還是明智地閉上了嘴,隻是眼神中的驚疑久久不散。
瑞恩重新看向小蟲,語氣放緩了些:“這件事,不要對任何人提起。明白嗎?這很重要,關係到我們所有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