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鐵鎮的硝煙尚未在記憶中散去,紅巾隊伍已然踏上了充滿未知的荒原。三十多人的隊伍,沉默地行走在灼熱的大地上,腳步因疲憊和缺水而虛浮,但每一雙眼睛裡都燃燒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東西——不再是麻木的絕望,而是摻雜著恐懼、依賴和一絲狂熱的希望。這希望的焦點,凝聚在我左臂那塊浸滿血汙、已呈暗紅色的布條上。
我走在最前,每一步都感覺肩上有千鈞重擔。這擔子不是來自體力,而是來自身後那些目光。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卻要決定這幾十人的生死。老瘸子用命換來的不是苟活,而是一個艱難的開始。
根據獨臂老約翰和幾個老油條拚湊的信息,我們唯一的生路指向東方——一個叫做“鏽水鎮”的地方。據說那裡是這片荒外之地為數不多的物資集散點,由一股叫做“鏽水商隊”的勢力控製,有一條破爛但能通向外界的商路。我們需要補給:水、食物、藥品,還有……情報。關於這個世界的情報,關於“森蚺”林三可的情報。
三日的路程,如同在煉獄邊緣跋涉。白天的太陽毒辣得能烤乾骨髓,我們隻能在清晨和黃昏趕路,正午則躲在岩石或廢棄車輛的陰影下,像蜥蜴一樣保存著體內可憐的水分。夜晚,嚴寒刺骨,我們隻能擠在一起,依靠微弱的體溫對抗荒漠的冷酷。水囊很快見底,從鬣狗幫倉庫搶來的那點發黴黑麵包,每人分到不到一口,饑餓如同跗骨之蛆,啃噬著每個人的意誌。
有人倒下,就再也沒能起來。我們默默挖個淺坑將他掩埋,連標記都不敢留下。死亡成了旅途中最尋常的風景。但我發現,這具身體似乎擁有異常的韌性。極度的乾渴和饑餓雖然帶來痛苦,卻並未讓我像其他人那樣迅速垮掉。傷口,尤其是手掌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愈合速度快得驚人,粉色的新肉下,那些銀色的符號在夜深人靜時,會隨著脈搏微微發光,帶來一陣冰涼的刺痛感,仿佛在提醒我,我與他們不同。
第三天黃昏,在我們幾乎要渴死的時候,地平線上終於出現了鏽水鎮的輪廓。那是一片依托著幾個巨大、鏽跡斑斑的舊時代儲水罐建立的雜亂棚戶區,規模遠比廢鐵鎮大,歪歪扭扭的建築蔓延開來,隱約能看到人影和車輛活動。鎮子外圍拉著帶刺的鐵絲網,有持槍的人影巡邏。
“停下。”我抬起手,隊伍在一條乾涸的河床下隱蔽。不能貿然進去。我們這群人,衣衫襤褸,麵帶菜色,身上帶著傷和戰鬥的痕跡,在這種地方,無異於肥羊。
“老約翰,瘦猴,你們兩個跟我進去。其他人原地隱蔽,保持絕對安靜。”我下令道。必須謹慎,鏽水鎮的水,可能比廢鐵鎮更深。
我們三人稍微拍打掉身上的塵土,儘量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麼像逃難的乞丐,這才朝著鏽水鎮那扇用破爛鐵皮和木頭拚湊的大門走去。門口有四個守衛,穿著混雜的製服,眼神警惕而油滑,手裡的步槍保養得卻不錯。
“站住!哪來的?乾什麼的?”一個領頭的小胡子守衛攔住我們,槍口有意無意地對著我們。
老約翰趕緊上前,擠出討好的笑容:“幾位爺,我們是西邊過來的行商,路上不幸遭了匪,貨物都丟了,就剩我們幾個逃出來,想進鎮子換點食水,找個地方歇歇腳。”
守衛打量著我們,目光尤其在我左臂的紅布和腰間那把從鬣狗幫頭目那繳獲的砍刀上停留片刻,冷笑道:“行商?哼,看你們這窮酸樣,連個像樣的包袱都沒有,怕是哪個礦坑跑出來的‘耗子’吧?鏽水鎮不養閒人!想進去,每人交一罐淨水,或者等價的東西!”
我們身無分文。氣氛瞬間緊張起來。
就在這時,鎮內傳來一陣喧嘩和柴油引擎的粗暴轟鳴。一輛改裝得如同鋼鐵怪獸的重型卡車,車廂用厚厚的帆布蓋得嚴嚴實實,朝著門口駛來。守衛們立刻換上一副恭敬又帶著忌憚的神情。
“是‘禿鷲幫’的車!快開門!”小胡子守衛喊道。
柵欄門被拉開,卡車轟鳴著通過。就在卡車經過我們身邊的瞬間,一陣風吹起了帆布的一角。我的瞳孔驟然收縮——車鬥裡裝的不是貨物,而是人!一個個被反綁雙手、堵住嘴巴、眼神空洞絕望的人!有男人,有女人,甚至還有孩子!像牲口一樣被塞在一起!
奴隸!這個詞像冰錐一樣刺進我的心臟。羅德裡大陸的殘酷,再次以最赤裸的方式展現在我麵前。廢鐵鎮的壓迫,在這裡不過是另一種形式的殘忍。
卡車揚長而去,守衛的注意力回到我們身上,更加不耐煩:“算你們運氣好,滾進去吧!記住,彆惹事,不然……”他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我們低頭快步走進鏽水鎮。鎮內比外麵更加混亂和喧囂。狹窄泥濘的街道兩旁是歪斜的棚屋,空氣中彌漫著劣質燃料、酒精、汗臭和垃圾腐爛的混合氣味。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間:眼神凶狠攜帶武器的傭兵、麵色麻木的原住民、大聲吆喝兜售各種破爛的攤販,以及明顯屬於不同幫派、舉止囂張的家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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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急需信息和補給,但身無分文。老約翰提議去鎮子中心的“交換市場”碰碰運氣,看能不能用我們僅有的幾件從廢鐵鎮帶出來的、還算完整的工具換點東西。
市場人聲鼎沸,也更加魚龍混雜。在一個賣武器的攤位前,我聽到兩個正在挑選砍刀的傭兵在閒聊。
“……聽說了嗎?‘黑塔’最近的巡邏隊活動頻繁,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一個臉上帶疤的傭兵說。
“還能找什麼?肯定是又丟了哪個‘重要財產’唄。”另一個禿頂傭兵嗤笑,“不過這次動靜不小,連‘森蚺’地盤附近都出現了黑塔的偵察兵。”
“森蚺?”疤臉傭兵聲音壓低了些,“那位大人可不是好惹的,她的‘腐爛沼澤’就是死亡禁區,黑塔的人敢進去,怕是骨頭都剩不下。”
“誰說不是呢……不過聽說,森蚺大人最近也在召集人手,好像有什麼大動作……好像是要往北邊,露西安納王國邊境那邊搞點事情……”
森蚺!露西安納王國!
這兩個詞像鑰匙一樣,猛地插入了我空白的記憶之鎖!林三可!森蚺!讀音如此相似!而且“腐爛沼澤”、“死亡禁區”、“大人”……這些詞彙都指向一個強大而神秘的存在!而露西安納王國,正是我之前模糊認知中的四大國之一!
我強壓住內心的激動和翻湧的思緒,裝作隨意地靠近那兩個傭兵,沙啞著開口:“兩位大哥,打擾一下,你們剛才說的‘森蚺’大人……是位什麼樣的人物?還有,去露西安納王國邊境,好走嗎?”
兩個傭兵警惕地看了我一眼,尤其是我手臂上的紅布和腰間的刀。疤臉傭兵冷哼一聲:“小子,打聽森蚺大人?活膩了?那可是統禦南方森林腐爛沼澤的霸主,殺人不眨眼的主!見她?除非你想變成沼澤裡的肥料!至於羅奧邊境?”他嗤笑一聲,“那邊現在是禁區!羅奧的‘鐵林衛’最近跟瘋了似的,封鎖了所有通道,見到荒外的人就殺,說是防奸細!你們這些流民想去?送死罷了!”
禿頂傭兵補充道:“森蚺大人據說住在沼澤深處的‘林間寨’,那地方邪門得很,沒人帶路,進去就是死。怎麼,你想去投靠?看你這樣,去了也是送死。”
關鍵信息!南方,腐爛沼澤,林間寨,森蚺!王國邊境封鎖!
森蚺很可能就是林三可!而她要往羅奧邊境活動,這或許是我的機會!雖然邊境封鎖極其危險,但留在這片荒外之地,被黑塔找到或者餓死是遲早的事。南下尋找森蚺,是唯一明確的線索,儘管它通向的是更大的危險。
我們用那幾件工具,勉強換到了一點少得可憐的乾淨水和硬如石塊的肉乾。回到隱蔽點,將這點珍貴的補給分下去,雖然每人隻能潤潤喉嚨,啃一小口肉乾,但絕望的氣氛總算緩解了一絲。
我將打聽到的消息告訴了隊伍的核心幾個人——老約翰、瘦猴,還有另外兩個在廢鐵鎮反抗中表現勇敢的家夥。消息令人沮喪:前有死亡沼澤和凶名在外的森蚺,後有邊境的鐵壁和格殺令。
“我們必須南下。”我看著他們,聲音因缺水而沙啞,卻異常堅定,“鏽水鎮不是久留之地,黑塔的巡邏隊可能隨時會來。隻有找到森蚺,我們才可能有一線生機。羅奧邊境封鎖,對我們或許是危險,但也可能是機會,混亂中才有縫隙。”
沒有人反對。在絕對的絕境中,任何方向都比原地等死強。希望雖然渺茫,但它是我們唯一能抓住的東西。
休整了一夜,第二天天色未亮,我們這支小小的“紅巾”隊伍,再次悄無聲息地離開了鏽水鎮的範圍,朝著南方那片被稱為死亡禁區的腐爛沼澤,踏上了尋找“森蚺”林三可的渺茫之路。背後的鏽水鎮消失在晨霧中,而前方的路,通往更深的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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