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恪在死寂的湖底廢墟中跪了不知多久，直到血淚流乾，在臉上凝成暗紅色的痂，身體的顫抖才漸漸平息。但他周身的死寂，比湖底的虛無更加深沉。那雙紫眸中，曾經洞悉虛妄的銳利光芒徹底熄滅，隻剩下一種萬物崩毀後的絕對空洞。
他緩緩站起身，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沒有再看莉娜消失的地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那尚未麻木的劇痛就會將他徹底吞噬。他轉身，踏出這片埋葬了他最後一絲溫情的廢墟。每一步都沉重如山，在虛無的湖底留下清晰的腳印，又很快被殘餘的混亂法則撫平。
離開湮滅之湖，重返沼澤。陽光刺眼，卻照不進他眼底的寒淵。來時，他心中尚存一絲對重逢的隱約期待；歸時，隻剩下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和一股支撐著他沒有倒下的、近乎本能的執念——亞當。他必須確認亞當的生死。這是他對莉娜，也是對自己，最後的交代。
他循著來時路，以比去時更快的速度，如同一道沒有溫度的陰影，掠過荒原。沿途的毒蟲瘴氣、潛伏的怪物，甚至一些不懷好意的窺視，在靠近他周身一定範圍時，都無聲無息地湮滅。他不是在攻擊，隻是存在著，那彌漫的、源自格洛菲斯悲愴本源的死寂氣息，便足以抹殺一切生機。
風語鎮遙遙在望。鎮子依舊喧囂，仿佛什麼也未曾發生。但王恪敏銳地察覺到，鎮外那片他曾將亞當莉娜安置的荒地附近，殘留著微弱的血腥氣和能量碰撞的痕跡。
他身影一閃，出現在那片荒地。眼前景象讓他的心再次抽搐了一下——地麵淩亂，有拖拽的血痕，幾塊染血的布條掛在枯草上，旁邊還有一截……被硬生生打斷的、屬於少年的腿骨。
亞當！
王恪紫眸中的死寂泛起一絲波瀾，那是瀕臨失控的暴虐。他強壓下毀滅一切的衝動，循著那微弱到幾乎消散的生命氣息，追蹤而去。
在荒地邊緣一個廢棄的獵人陷阱坑洞裡，他找到了亞當。
少年蜷縮在坑底，渾身是血，左腿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著，臉色灰敗，氣若遊絲。但他手中，依舊死死攥著王恪贈予的那柄短劍，劍身染血，坑洞周圍有激烈搏鬥的痕跡。他戰鬥到了最後一刻。
王恪跳下坑洞，沉默地檢查亞當的傷勢。腿骨粉碎性骨折，內腑受創，失血過多，能撐到現在全憑一股頑強的意誌。王恪伸出手，指尖泛起極其微弱的灰紫色光芒，精準地點在亞當幾處要穴，暫時封住傷勢，護住心脈。他的動作依舊穩定，卻帶著一種冰冷的、近乎機械的精確，沒有絲毫溫度。
他將一股精純的本源力量，小心渡入亞當體內。這不是治愈，而是吊命。
似乎感受到熟悉的氣息，亞當艱難地睜開腫脹的眼睛。看清是王恪的瞬間，他灰敗的眼中爆發出強烈的光彩，嘴唇翕動，發出微弱的聲音：“先……生……莉娜……莉娜她……”
“彆說話。”王恪打斷他，聲音沙啞乾澀，沒有任何情緒起伏。他撕下自己的衣擺，動作熟練卻冰冷地為亞當固定斷腿，處理外傷。每一個步驟都完美無瑕，卻讓亞當感到一種莫名的寒意。
“先生……對、對不起……我沒能保護好她……”亞當的眼淚混著血水滑落，充滿了痛苦和自責。
王恪包紮的手幾不可察地停頓了一瞬，指節因用力而微微發白。但他沒有回應，隻是更快地完成了包紮，然後一把將亞當背在背上，用布條固定好。
“我送你去安全的地方。”王恪的聲音依舊平淡，背起亞當，躍出坑洞，朝著風語鎮相反的方向，那片人跡罕至的深山老林疾馳而去。他不再信任任何人類聚集地。
他在一處隱秘的山穀找到個乾燥的山洞，將亞當安置其中。又獵來野獸，取肉烤熟，采集草藥，搗碎敷藥。他做著一切必要的事情，高效、冷靜，卻像一具沒有靈魂的軀殼。他甚至沒有看亞當的眼睛。
“先生……”亞當靠在石壁上，看著王恪忙碌卻冰冷的背影，終於忍不住問道，“莉娜……她到底……”
“死了。”王恪沒有回頭，將烤好的肉遞給他，聲音沒有任何波動，“我沒能救她。”
簡單的三個字，如同冰錐，刺穿了亞當最後的希望，也仿佛抽走了王恪身上最後一絲人氣。山洞裡死一般寂靜，隻剩下柴火劈啪的燃燒聲和亞當壓抑的、絕望的嗚咽。
王恪走到洞口，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背影孤寂如萬古寒冰。格洛菲斯的悲愴在他體內沉寂下來，不再燃燒，而是化為一種更加深沉、更加絕望的冰冷，與他的靈魂徹底融合。他失去了流淚的能力，也似乎……失去了感受溫度的能力。
就在這時——
他眉心的“萬象星徽”傳來一陣灼熱的波動。是來自萬界管理局的緊急通訊請求，優先級最高。
王恪眼神微動，但沒有立刻接聽。他回到山洞，看著因疲憊和悲痛昏睡過去的亞當，沉默地在他身邊布下了一個簡易的防護和隱匿結界。又留下足夠食用數月的乾糧、清水和傷藥，以及那柄短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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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完這一切，他站在洞口，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在睡夢中依舊眉頭緊鎖、偶爾抽搐的少年。然後，他激活了星徽。
林三可的虛擬影像浮現，她的蛇瞳中數據流急促，語氣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王恪，休假即刻終止。有最高優先級任務。”
王恪麵無表情，紫眸空洞：“說。”
“我們鎖定了一個沙魯克帝國位於‘斷裂星環’深處的秘密基地。情報顯示，他們正在那裡進行的，並非簡單的武器試驗或資源掠奪。”林三可的影像切換成一幅複雜的星圖和數據流，“他們在進行的，是名為‘終末契約’的儀式。其核心，是試圖人工創造並控製一個……‘神’。”
“一個以‘貪婪’、‘腐朽’、‘虛無’等負麵本源法則為基石，通過掠奪無數文明生命與靈魂能量，強行催生出的……偽神。”林三可的聲音冰冷，“一旦成功，其破壞力將遠超單個邪神，可能引發整個星區的法則崩潰。沙魯克的野心，是徹底重塑秩序。”
王恪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聽一個與己無關的故事。
“你的‘真如弑妄道’，是目前已知的、最有可能從法則層麵否定這種‘偽神’存在基礎的力量。”林三可的目光穿透虛擬影像，直視王恪空洞的雙眼，“任務：潛入‘斷裂星環’，確認‘終末契約’進度，評估威脅等級。若有可能……在其完成前，將其徹底抹除。”
“這是九死一生的任務，敵人是沙魯克最核心的力量，甚至可能直麵未完成的偽神。但你是唯一的人選。”林三可停頓了一下，蛇瞳中的數據流似乎放緩了一絲，“王恪，我知道你剛經曆……但宇宙需要你。‘弑妄’的意義，就在此刻。”
王恪沉默著。山洞裡隻有亞當不安的呼吸聲。
許久，他緩緩抬起頭，那雙空洞的紫眸中，沒有任何對生死的畏懼，也沒有對使命的熱忱，隻有一片冰冷的、將自身也視為工具的絕對死寂。
“坐標。”他吐出兩個字。
林三可深深看了他一眼，將詳細坐標和任務資料傳輸過來：“一切小心。管理局會提供遠程支援。”
通訊切斷。
王恪站在原地，月光透過洞口照在他身上，拉出長長的、孤絕的影子。他看了一眼沉睡的亞當，轉身，毫不留戀地走出山洞，消失在濃鬱的夜色中。
他的休假結束了。以一種最殘酷的方式。
新的任務，不再是遊曆與感悟，而是純粹的毀滅。毀滅敵人，或許，也毀滅自己體內那殘存的、名為“痛苦”的東西。
上路了但這一次，他身邊，了無牽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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