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房(二)(082)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空房(二)(082)(1 / 1)

空房二)

日子像生了鏽的門軸,吱嘎作響地往前挪。那場與母親和哥哥的激烈爭吵留下的傷口,表麵結了痂,內裡卻依舊紅腫潰爛。親戚間的風言風語像春日裡惱人的柳絮,無孔不入地飄進耳朵。公婆那裡我去得更勤了,兩個老人像兩棵在寒冬裡相互依偎的老樹,沉默地汲取著彼此身上那點微薄的暖意。婆婆的腰似乎更佝僂了些,公公的眼神也越發渾濁。每次去,他們總會小心翼翼地避開關於我娘家的任何話題,隻是把熱騰騰的飯菜推到我跟前,渾濁的眼睛裡盛滿了無聲的擔憂和更深的憐惜。

“小芸,多吃點,看你又瘦了。”婆婆用枯瘦的手給我夾菜,碗裡的米飯堆得像座小山。

“媽,我吃不了這麼多。”我低聲說,嗓子眼像是被什麼堵著。

“吃得下,慢慢吃。”公公悶悶地接了一句,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劣質的白酒,辛辣的氣味在狹小的堂屋裡彌漫開來。他布滿老年斑的手微微顫抖著,杯沿磕碰著牙齒,發出細微的嗒嗒聲。那聲音敲在我心上,沉甸甸的。

這天下班,剛走到單元樓下,就看見一個穿著灰藍色舊中山裝的身影,背著手在樓門口踱步。是建成的三叔公。他年紀比公婆還大些,在張家族裡算是個能說上話的老輩人。看見我,他停下腳步,溝壑縱橫的臉上擠出一個笑容,露出幾顆發黃的牙齒。

“小芸,下班啦?”聲音帶著老年人特有的沙啞和拖遝。

“三叔公?您怎麼來了?”我有些意外,心裡卻本能地升起一絲警惕。

“哦,沒啥大事,來看看你,也順道看看我老哥老嫂子。”他含糊地說著,渾濁的眼珠卻在我臉上轉了兩圈。

我隻好把他請上樓。三叔公背著手,踱進客廳,那雙渾濁卻精明的眼睛像探照燈一樣,緩慢而仔細地掃視著屋裡的陳設——擦得鋥亮的茶幾,陽台上半死不活卻依舊擺著的綠蘿,牆上那張我和建成唯一的婚紗照。他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片刻,幾不可聞地歎了口氣,那歎息裡裹挾著一種陳舊的、令人不安的意味。

“這房子……收拾得挺規整。”他最終在沙發上坐下,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搭在膝蓋上,指關節粗大變形。我給他倒了杯水,他沒喝,隻是用布滿老繭的手指摩挲著溫熱的杯壁,醞釀著開場白。

“小芸啊,”他終於開口,聲音壓低了,帶著一種推心置腹的沉重,“你公婆不容易,白發人送黑發人,這心呐,怕是碎成八瓣了。”他頓了頓,渾濁的眼睛緊緊盯著我,“你也不容易,年紀輕輕就……守寡。”最後兩個字,他說得很輕,卻像兩顆冰冷的石子砸在我心湖上,漾開一圈苦澀的漣漪。

“三叔公,我……”我想說我能撐住,話到嘴邊卻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叔公知道,你是個好孩子。”他擺擺手,打斷我,語氣陡然一轉,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仿佛替天行道的意味,“可這日子,不是光靠‘撐’就行的。人呐,得往前看,得有個奔頭!你公婆,他們最盼著啥?不就盼著張家這根香火,能續上嗎?建成沒了,可張家不能絕戶啊!”

我的心猛地一沉,一股寒意順著脊椎往上爬。

“叔公的意思……”我艱難地吐出幾個字,手指無意識地絞緊了衣角。

“招一個!”三叔公斬釘截鐵,渾濁的眼睛裡射出兩道精光,身體也激動地往前探了探,“招個男人進門!頂門立戶!給張家續上香火!這才是正經路子!”他枯瘦的手指用力地點了點沙發扶手,發出沉悶的篤篤聲。

“招贅?”我像被這兩個字燙著了,猛地抬起頭,聲音都有些變調。

“對!招贅!”三叔公的語調拔高了,帶著一種發現新大陸般的興奮和理所當然,“你年紀又不大,模樣也周正,還有這套現成的房子!多好的條件!找個老實本分、願意上門、肯改姓張的,再生個大胖小子,你公婆的心病就去了,張家香火也續上了,你下半輩子也有了依靠!這不三全其美的好事兒嗎?”他越說越激動,唾沫星子都濺了出來,仿佛已經看到了張家兒孫繞膝的美滿圖景。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密密麻麻地紮進我的耳膜,刺進我的心裡。招贅?找一個男人,住進這間浸透了建成氣息的房子?睡在我和建成的床上?生一個姓張的孩子?這念頭本身就像一盆冰冷的臟水,兜頭澆下,讓我渾身發冷,胃裡一陣翻江倒海的惡心。這間房子,每一寸空氣,每一道光線,都曾屬於我和建成。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他小小的靈魂是否還在這空曠裡遊蕩?如今,卻要一個陌生的男人來“頂門立戶”,用另一個生命來“續香火”?這哪裡是續香火,這分明是往我和建成的墳頭上潑臟水!是對我們所有過往最徹底的羞辱和抹殺!

“不……”我聽見自己乾澀的聲音在發顫,身體控製不住地微微發抖。

“啥?”三叔公臉上的興奮瞬間凝固,被一種難以置信的愕然取代,他大概完全沒料到我會拒絕這個“三全其美”的提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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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我重複著,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維持著最後一絲清醒,“三叔公,謝謝您費心。但這不行。這房子是建成的,是我和他的……我不能……”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死腦筋!”三叔公臉上的愕然迅速轉為慍怒,他“騰”地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渾濁的眼睛裡充滿了失望和不理解,“守著個死人的名頭有什麼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給你養老送終?你公婆老了靠誰?張家香火斷了你擔得起嗎?招個男人怎麼了?這是給你自己找條活路!給你公婆一個盼頭!給張家祖宗一個交代!”

他激動地揮舞著手臂,灰色的中山裝袖口隨著動作晃蕩。那些字眼——“死人的名頭”、“活路”、“盼頭”、“交代”——像沉重的石塊,一塊塊砸在我早已不堪重負的心上,砸得我頭暈目眩,呼吸困難。

“我擔不起!”巨大的悲憤和委屈終於衝垮了堤壩,我猛地站起來,聲音嘶啞地衝他喊道,“我擔不起張家的香火!這房子就是建成的!誰也住不進來!誰也不行!”眼淚洶湧而出,視線一片模糊。我指著門口,手指因為激動而劇烈顫抖,“您請回吧!我的事,不用您操心!”

三叔公被我激烈的反應驚呆了,他大概從未想過這個一向溫順的侄孫媳婦會如此忤逆。他臉上的肌肉抽搐著,指著我的手也在抖,嘴唇哆嗦了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一句:“好!好!張芸!你行!你就抱著這死人的空房子,守一輩子活寡吧!我看你公婆死了,你一個人怎麼活!張家絕了戶,我看你拿什麼臉去見祖宗!”他狠狠一甩袖子,帶著滿腔的憤怒和鄙夷,腳步咚咚地衝出門去,把門摔得山響。

巨大的關門聲在房間裡回蕩,震得窗欞嗡嗡作響,也震得我搖搖欲墜。我像被抽掉了所有骨頭,頹然地跌坐回沙發裡,渾身冰冷,止不住地發抖。三叔公那惡毒的詛咒還在耳邊嗡嗡作響——“守活寡”、“絕戶”、“沒臉見祖宗”……每一個字都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我早已傷痕累累的心。

招贅?配種?像完成一個任務一樣,讓一個陌生的男人住進來,用我的身體去“續”一個陌生的香火?就為了堵住悠悠眾口,為了所謂的“交代”?那建成算什麼?我們那些短暫卻浸透了血淚的日子算什麼?那個在冰冷樓梯間裡消逝的小生命又算什麼?

胃裡翻攪得更厲害了,一股強烈的惡心感直衝喉嚨。我猛地捂住嘴,踉蹌著衝進衛生間,趴在冰冷的陶瓷馬桶上,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空空如也,隻有酸苦的膽汁灼燒著食道。生理性的淚水混合著心碎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乾嘔的間隙,我抬起頭,鏡子裡映出一張慘白如鬼的臉。頭發淩亂,眼睛紅腫,嘴角還掛著狼狽的涎水。這張臉,寫滿了疲憊、絕望和無處可逃的悲憤。鏡子裡的人,是我嗎?是那個曾經在建成懷裡對未來充滿憧憬的張芸嗎?

目光越過鏡中自己扭曲的麵容,落在客廳牆上那張小小的婚紗照上。照片有些褪色了,但建成溫和的笑容依舊清晰。他就那樣安靜地笑著,眼神裡滿是幸福和期待。仿佛在無聲地問:小芸,你還好嗎?

“建成……”我癱坐在冰冷的地磚上,背靠著同樣冰冷的浴缸,蜷縮成一團,對著虛空,對著那張照片的方向,發出破碎的嗚咽,“我該怎麼辦……他們都要搶走我們的家……都要抹掉你……抹掉我們……我該怎麼辦啊……”

空曠的房子裡,隻有我壓抑到極致的哭泣聲在回蕩。夕陽最後一點餘暉從衛生間的百葉窗縫隙裡擠進來,在地磚上投下幾道狹長而慘淡的光痕,像幾道無法愈合的傷口。這間承載了所有愛與死、希望與絕望的空房,此刻更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墳墓,而我,是被釘在墓穴裡唯一的活祭。招贅?那無異於在墓穴之上,再跳一曲荒誕的、令人作嘔的儺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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