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六)(128)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脈(六)(128)(1 / 2)

脈六)

振華化工廠三號包裝車間的空氣,永遠是粘稠而渾濁的。巨大的攪拌罐發出沉悶的嗡鳴,震得腳下水泥地都在微微顫抖。刺鼻的氨水味混合著某種甜膩的化工原料氣味,無孔不入,即使戴著厚厚的紗布口罩,那股味道也頑固地鑽進鼻腔,刺激得人眼睛發酸,喉嚨發緊。空氣裡永遠懸浮著肉眼可見的灰白色粉塵,在車間頂部幾盞慘白日光燈的照射下,如同無數細小的幽靈,無聲地盤旋、沉降。

林晚晴站在流水線旁。她負責將傳送帶上源源不斷送來的、裝滿白色粉末狀原料的沉重編織袋,搬下來,堆放到指定的鐵架托盤上。每一個袋子都像灌了鉛,至少五十斤。她瘦小的身體每一次發力,都像一張被拉滿的弓,脊背繃得筆直,寬大不合身的工裝被汗水洇濕,緊緊貼在單薄的背上。汗水順著鬢角流進口罩邊緣,又癢又鹹。每一次搬動,每一次彎腰,都牽扯著全身酸痛僵硬的肌肉,像無數根生鏽的針在紮。

喉嚨深處那股熟悉的灼癢感又洶湧地頂了上來,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猛烈。她強忍著,試圖將一口湧到喉頭的腥甜咽下去,身體卻不受控製地劇烈痙攣起來。撕心裂肺的咳嗽猛地爆發,如同壞掉的風箱在胸腔裡瘋狂抽動。她不得不停下動作,彎下腰,雙手死死捂住口罩,試圖壓製那幾乎要將肺葉咳出來的衝動。眼前陣陣發黑,金星亂冒。

“林晚晴!磨蹭什麼!”一聲粗嘎的嗬斥像鞭子一樣抽過來。車間主管王胖子腆著肚子走過來,油膩膩的臉上滿是煩躁,“這點活兒都乾不利索!還想不想乾了?看看你後麵堆了多少了!手腳麻利點!”

林晚晴喘著粗氣,努力想直起腰,眼前卻一陣天旋地轉。她扶著冰冷的流水線金屬邊沿,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身體搖搖欲墜。汗水混合著生理性的淚水,模糊了視線。

“王…王主管…”她喘息著,聲音透過厚厚的口罩,嘶啞微弱,“我…我難受…想請假…去趟衛生所…”

“請假?”王胖子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短粗的眉毛擰成一團,“剛上工多久就請假?你當廠子是你家開的?難受?誰不難受?忍著!乾不完今天的定額,扣工錢!”他唾沫星子幾乎噴到林晚晴的口罩上,眼神像刀子一樣剮過她蒼白如紙的臉和深陷的眼窩,“身子不頂用就彆出來掙錢!晦氣!”

王胖子罵罵咧咧地走開了,留下林晚晴獨自承受著胸腔裡翻江倒海的咳嗽和眩暈。她死死咬住下唇,嘗到了鐵鏽般的血腥味。眼前傳送帶上的白色袋子還在無情地湧來,像一座座移動的小山,要將她徹底壓垮、掩埋。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那充滿化學粉塵的空氣嗆得她又是一陣猛咳——然後,用儘全身殘存的力氣,再次彎下腰,抓住一個袋子的邊角,猛地向上一提!

就在袋子離地的瞬間,一股無法抗拒的劇痛和窒息感猛地攫住了她的喉嚨和胸腔!眼前驟然一黑,所有的力氣瞬間被抽空。沉重的編織袋從她脫力的手中滑落,砸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揚起一片白色的塵霧。緊接著,她整個人也像斷線的木偶,軟軟地向後倒去,後腦勺重重磕在冰冷堅硬的水泥地上。

世界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隻有胸腔裡那破風箱般的、徒勞的抽氣聲,在意識徹底沉淪前的最後一刻,異常清晰地響在自己耳邊。

“晚晴!晚晴你怎麼了!”

“快來人啊!有人暈倒了!”

“天哪!她吐血了!口罩上!”

小梅驚恐的尖叫和工友們雜亂的呼喊聲,像隔著厚厚的毛玻璃傳來,模糊而遙遠。林晚晴感覺自己像沉入了冰冷粘稠的泥沼,不斷地下墜,下墜。身體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又很重,重得無法動彈。黑暗裡,無數破碎的光影和聲音碎片般掠過:

油膩發亮的黃銅脈枕砸在診桌上的巨響。

散落一地、乾癟發黑的當歸片。

老中醫渾濁眼睛裡最後熄滅的光。

組長鄙夷的嘴臉。

王阿婆冷漠的唾沫星子。

小梅壓低聲音問:“身子還乾淨不?”

王胖子油膩煩躁的嗬斥:“晦氣!”

還有…還有病床上,那個插滿管子、嘴角流涎、發出破風箱般“嗬嗬”聲的枯槁老人…

這些畫麵瘋狂旋轉、重疊,最終被一片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灰白色粉塵淹沒。

……

陳默站在振華化工廠那扇鏽跡斑斑的鐵門外。午後的陽光有些刺眼,空氣裡那股混合著硫磺、氨水和甜膩化學品的味道更加濃烈,令人作嘔。他手裡緊緊攥著那個洗得發白的碎花布包,裡麵是那三百塊錢,像一塊烙鐵,燙著他的掌心。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來,也許是父親終於咽下最後一口氣後,那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空虛驅使著他。也許是想給這無休止的噩夢畫上一個句號,哪怕隻是他單方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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