脈(七)(129)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脈(七)(129)(1 / 1)

脈七)

鎮衛生院急救室的白熾燈管嗡嗡作響,慘白的光線像冰水一樣澆在陳默緊繃的神經上。林晚晴躺在窄小的擔架床上,臉色是一種死寂的灰敗,嘴唇青紫,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令人心揪的、濕漉漉的哮鳴,仿佛胸腔裡塞滿了浸透水的棉絮。暗紅色的血沫不受控製地沿著她的嘴角緩緩溢出,浸染了枕巾。陳默的雙手依舊交疊,用力按壓在她單薄得如同紙片般的胸膛上,每一次下壓都清晰地感受到那脆弱肋骨的抵抗和胸腔深處粘稠的、如同沼澤般的阻力。汗水沿著他的鬢角、下頜,大顆大顆地滴落在林晚晴灰藍色的工裝上,洇開深色的圓點。

“氧氣!麵罩加壓給氧!流量開到最大!”他嘶啞地吼著,聲音在狹小的空間裡撞出回音。一個年輕的護士手忙腳亂地抱著氧氣瓶衝進來,連接麵罩的手都在抖。透明的麵罩扣在林晚晴口鼻上,高流量的氧氣發出嘶嘶的聲響,暫時壓製了那可怕的哮鳴,卻無法阻止她胸廓微弱的起伏和持續滲出的血沫。g,靜推!快!”陳默的指令如同冰冷的子彈,不容置疑。護士哆嗦著抽取藥液,針頭刺入林晚晴幾乎找不到血管的手臂。時間在監護儀尖銳的報警聲中、在陳默沉重的按壓聲中、在門外隱約傳來的王阿婆幸災樂禍的議論聲中,粘稠地流淌。

“陳…陳醫生!”一個穿著白大褂、顯然是值班醫生模樣的中年人匆匆跑進來,看到眼前景象和正在主導搶救的陳默,愣了一下,隨即認出他,“是省院的陳醫生?這…這怎麼回事?”

“高度懷疑化學粉塵吸入性肺損傷,急性呼吸衰竭伴咯血!”陳默頭也沒抬,聲音緊繃如弦,“建立雙靜脈通道!準備氣管插管!快!”

值班醫生被陳默的氣勢懾住,立刻轉身去準備器械和藥品。急救室的門開著一條縫,王阿婆刻薄的聲音像毒蛇一樣鑽進來:“…瞧瞧,老的剛在樓上斷了氣,小的就擱這兒演上情深義重了?給那廠妹續命呢?嘖嘖,這陳家爺倆,一個賽一個的會‘號脈’,號著號著,把自個兒號進去了,把人家姑娘也號得快沒氣了!真‘厲害’啊!”話語裡充滿了惡毒的暗示和看戲般的快意。

陳默按壓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那些話隻是無意義的噪音。但他的下頜線繃得更緊,幾乎要碎裂,額角的青筋在慘白燈光下突突跳動。他眼底那片沉寂的暗紅,此刻翻湧著駭人的風暴。恥辱、憤怒、悲痛,還有對這荒謬命運的狂怒,如同岩漿在心底奔湧,卻被他死死壓在冰冷堅硬的專業外殼之下。

“喉鏡!導管!”值班醫生拿著器械衝過來。陳默立刻停止按壓,接過喉鏡,動作迅捷而精準地撬開林晚晴的牙關,暴露聲門。視野裡,咽喉部一片充血水腫,彌漫著血性分泌物。他穩住手,將氣管導管穩穩地插入氣管,迅速連接呼吸氣囊,開始手動輔助通氣。隨著他均勻有力的擠壓,林晚晴的胸廓終於有了相對規律的起伏,監護儀上氧飽和度的數字開始極其緩慢地、艱難地向上爬升。

“接呼吸機!維持peep呼氣末正壓)!”陳默將氣囊交給護士,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是體力透支,更是情緒瀕臨崩潰的邊緣。他直起身,看著呼吸機管路開始規律地工作,看著林晚晴蠟黃的臉上那層駭人的青紫稍稍褪去一點,才猛地轉過身,一步跨到急救室門口!

王阿婆正唾沫橫飛地說得起勁,冷不防門被拉開,陳默布滿血絲、如同噬人野獸般的眼睛死死釘在她臉上!那目光裡的暴戾和冰冷的殺意,讓她後麵的話瞬間卡在了喉嚨裡,臉上幸災樂禍的表情僵住,化作一絲驚恐。

“滾!”陳默的聲音不高,卻像淬了冰的刀鋒,帶著一種摧毀一切的力量,狠狠劈開了走廊裡的空氣。那一個字裡蘊含的狂怒和絕望,讓所有圍觀的人心頭一凜,下意識地後退一步。王阿婆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終究沒敢再吐出一個字,抱著菜籃子,灰溜溜地擠出了人群。

陳默“砰”地一聲關上急救室的門,隔絕了外麵所有的窺探和噪音。他靠在冰冷的門板上,劇烈地喘息著,像一條離水的魚。急救室裡隻剩下呼吸機單調的嘶嘶聲、監護儀的滴答聲和林晚晴微弱到幾乎消失的生命體征。他看著病床上那個插滿管子、毫無生氣的軀體,看著自己沾滿汗水和不明汙漬的雙手,一股巨大的、滅頂般的疲憊和虛無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吞沒。

父親…死了?

就在樓上?

在他拚儘全力搶救這個被父親和自己拖入深淵的女孩時?

這個認知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他的靈魂上。他甚至沒有時間,沒有資格,去感受那份喪父之痛。所有的情緒——悲傷、憤怒、自責、荒謬——都被眼前這場生死未卜的搶救死死壓住,扭曲成一種麻木的、機械的執行力。

……

陳默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走上住院部三樓的。走廊裡彌漫著更濃重的消毒水和死亡的氣息。儘頭那間單人病房的門開著,裡麵異常安靜。趙姐正站在門口,手裡拿著手機,似乎在跟什麼人通話,語氣輕鬆:“…嗯嗯,死了,剛咽氣。錢?陳醫生還沒結清呢!不過人死了也好,省得我天天伺候這攤爛肉,晦氣死了!…行,回頭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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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陳默失魂落魄地走過來,趙姐立刻掛斷電話,臉上堆起一種誇張的、職業化的哀戚:“陳醫生!你…你可算來了!老爺子他…他剛走!走得很平靜…唉!”她側身讓開門口。

陳默沒有看她,也沒有回應她那虛假的哀傷。他徑直走進病房。病床上,父親的身體被一張慘白的被單從頭到腳蓋住,隻露出一點花白稀疏的頭發。那被單下的輪廓,瘦小得可憐。床邊,各種監護儀器已經撤走,隻留下空蕩蕩的支架和散落的電線,如同被遺棄的戰場。床頭櫃上,還放著半袋沒有輸完的營養液,透明的液體在袋子裡微微晃動。

死寂。

一種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籠罩著房間。

陳默一步一步走到床邊,腳步沉重得像拖著鐐銬。他伸出手,指尖顫抖著,輕輕掀開被單的一角。父親的臉露了出來。那曾經號過無數脈象、撚著胡須、最終被偏執和欲望扭曲的臉,此刻徹底鬆弛下來,所有的溝壑都舒展開,呈現出一種奇異的、孩童般的平靜。嘴唇微微張開,嘴角殘留著一道乾涸的涎水痕跡。眼睛閉著,眼窩深陷,仿佛隻是睡著了。

沒有痛苦,沒有掙紮,甚至沒有一絲不甘。隻有徹底的、冰冷的平靜。像一個耗儘了所有能量、終於停擺的破舊機器。

陳默的手指停留在父親冰冷僵硬的額頭上。那皮膚的觸感,如同粗糙的砂紙。他想起父親渾濁眼睛裡最後熄滅的光,想起他喉間那含混不清的“當歸”,想起病床上那具毫無尊嚴、任人擺布的衰敗軀體,想起筆記本上那力透紙背的絕望嘶吼:“吾手猶溫!猶能號脈!猶能救命!”……

一股劇烈的酸楚猛地衝上鼻腔,直抵眼眶!他猛地仰起頭,死死咬住牙關,喉嚨裡發出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哽咽聲,身體無法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那巨大的悲痛、沉重的負罪感、無法言說的荒謬感,還有那無處安放的憤怒和絕望,終於衝破了冰冷堅硬的外殼,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地衝擊著他搖搖欲墜的精神堤壩。

他低下頭,額頭抵在父親冰冷僵硬的肩膀上。肩膀的骨頭硌得生疼。他壓抑的嗚咽聲在死寂的病房裡低低回蕩,像受傷野獸的哀鳴。淚水終於無法遏製地湧出,滾燙地砸在父親灰白色的舊病號服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濕痕。

趙姐站在門口,看著這一幕,臉上那點虛假的哀戚徹底消失了,隻剩下一種事不關己的麻木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她撇了撇嘴,抱著胳膊,無聊地望向走廊儘頭。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的嗚咽聲漸漸低了下去,隻剩下沉重的喘息。他緩緩直起身,用袖子胡亂抹了一把臉,抹去淚水和汗水。再看向父親時,眼神已經重新變得冰冷、空洞,如同兩口乾涸的枯井。所有的情緒都被強行壓回心底深處,隻留下沉重的疲憊和一片廢墟般的死寂。

他拿出手機,手指僵硬地撥通殯儀館的電話,聲音沙啞而平靜,沒有任何起伏:“惠民診所,陳秉坤。人走了。地址是鎮醫院住院部三樓307。請儘快來車接運。”

掛了電話,他轉過身,目光掃過趙姐:“趙姐,麻煩你…幫忙整理一下。”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像是在交代一件最平常不過的事情。

“行行行,應該的。”趙姐連忙應聲,走進來開始收拾床頭櫃上的雜物。

陳默最後看了一眼被單下父親那平靜得近乎陌生的遺容。他伸出手,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沉重,將被單重新拉上去,蓋住了那張臉。然後,他轉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出了病房,走向樓梯口。

他沒有下樓,而是靠在樓梯間冰冷的牆壁上。樓下急診室的方向,隱約還能聽到呼吸機工作的嘶嘶聲。他閉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氣。那冰冷的、混合著消毒水和死亡氣息的空氣灌入肺腑,卻無法驅散那深入骨髓的寒意和沉重。

他需要下樓。回到急救室。林晚晴還在那裡,生死懸於一線。他不能倒下。他必須撐住。即使腳下已是萬丈深淵,即使背負著如山嶽般沉重的罪孽和疲憊。

他睜開眼,眼底隻剩下一種近乎絕望的、冰冷的堅持。他邁開腳步,一步一步,沉重地走下樓梯,重新走向那片屬於林晚晴的、彌漫著血腥味和死亡氣息的戰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又像是沉入冰冷刺骨的深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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