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一)(188)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小姑(一)(188)(1 / 1)

小姑一)

“嫂子,我想買房。”林曉薇的聲音在六月午後的悶熱裡響起,像根細針紮進我的耳膜。她坐在我對麵,手指無意識地卷著垂在肩頭精心打理的卷發,眼睛卻亮得出奇,直勾勾望向我:“不想再租房子了,漂著,沒個根。”

廚房裡燉著的紅燒肉咕嘟作響,香氣彌漫,這曾是她最愛的味道,每次歸家必點。我手上動作頓住,勺子還浸在油亮亮的湯汁裡:“好事兒啊,曉薇。”我儘量讓語氣溫和,“那就好好工作,攢錢,首付總會有的。”

她的臉瞬間沉了下來,嘴角向下撇,顯出幾分我極少在她臉上見過的執拗:“攢?那得猴年馬月!哥,嫂子,你們幫幫我,付個首付行不行?”目光越過我,投向沙發上看電視的丈夫周強。周強沒回頭,含混地“唔”了一聲,眼睛仍粘在屏幕上滾動的足球賽上。

心口猛地一窒,仿佛被無形的手攥緊,悶得透不過氣。我放下勺子,陶瓷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曉薇,這錢,嫂子拿不出來。”每一個字都像從喉嚨裡艱難地擠出來,“我和你哥,有陽陽要養,有日子要過。這錢,得留著。”

她臉上的表情瞬間凍結,那點親昵的光亮熄滅了,隻剩下冷硬的殼。她霍然起身,椅子腿在瓷磚上刮出刺耳的銳響,頭也不回地摔門而去。桌上那碗剛盛出來、油光紅亮的紅燒肉,嫋嫋騰起的熱氣徒勞地向上攀升,很快便消散在僵冷的空氣裡。

那扇門“砰”地關上,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我站在原地,眼前發花,仿佛又看到那個十五歲、瘦得伶仃的曉薇被婆婆領來的情景。那天,也是這樣一個沉悶的午後,婆婆身上帶著濃重的廉價香水味,把身後那個縮成一團、眼神怯生生的女孩往前推了半步。

“以後就跟著你哥嫂過,”婆婆的嗓音帶著牌桌上特有的爽利,乾脆得不近人情,“我那邊新家……人多,轉不開身。曉薇就托付給你們了。”她將手裡一個鼓鼓囊囊、印著俗氣大花的尼龍袋子塞到我懷裡,布料粗糙得硌手,“這是她的東西,還有……”她頓了頓,從另一個舊布包裡抽出一床嶄新的、大紅底子印著金色龍鳳呈祥圖案的綢麵被子,不由分說壓在我臂彎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意味,“這算是我給閨女添的嫁妝,先擱你這兒。”那被子紅得刺目,沉甸甸地壓在我手上,也沉沉地壓在了我未來漫長的日子裡。婆婆轉身走了,高跟鞋敲擊水泥地麵的聲響乾脆利落,漸行漸遠,一次也沒回頭。曉薇低著頭,單薄的肩膀微微發抖,像個被遺棄在陌生碼頭的小包裹。那一刻,我心裡某個地方無聲地塌陷下去,從此,這個包袱,我背上了。

那時我和周強新婚剛滿兩年,租住在逼仄的一居室裡。曉薇來了,周強在客廳角落用幾塊舊木板和布簾給她隔出個“小窩”。夜裡,隔著薄薄的布簾,能聽到她壓抑的、小動物般的啜泣。我悄悄起身,在公用廚房昏黃的燈泡下,笨拙地給她煮一小碗撒了蔥花的清湯掛麵,端進去。她蜷在薄被裡,眼睛紅腫,怯生生地看著我。我把碗放在小凳上,笨拙地伸手想摸摸她的頭,她卻像受驚的小獸猛地往後一縮。我的手尷尬地停在半空,最終隻是輕輕落在冰冷的被麵上:“吃吧,熱乎的。”她遲疑著,終於慢慢伸出手,端起碗。那晚,她第一次,吃完了我煮的東西。

日子像上了發條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不斷抽打,旋轉得越來越快。曉薇高中畢業那年,她的繼父,那位婆婆的牌友,在電話裡把“學費”兩個字說得像燙嘴的山芋:“哎呀,強子他媳婦兒,不是我這個當後爸的不想管,實在是……這手頭緊得,一個子兒也摳不出來啊!”聲音透過劣質聽筒傳來,帶著市儈的推諉。電話掛斷後的忙音空洞地響著。我和周強沉默地坐在那張吱呀作響的舊飯桌旁,頭頂懸著的燈泡光線昏暗,映照著桌上幾張零散的、麵額不一的鈔票。陽陽在裡屋的小床上睡得正酣,呼吸均勻。

“要不……讓曉薇自己打工?”周強悶頭抽著劣質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行!”我的聲音衝口而出,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斬釘截鐵,“高三剛熬出來,讓她喘口氣。打什麼工?安心念書!”話出口,連自己都驚了一下。這決心從何而來?或許是看到她書桌上深夜不熄的台燈,或許是看到她校服袖口洗得發白的邊緣。那晚,我第一次翻出壓在箱底的存折本,薄薄的,上麵的數字少得可憐。我默默地把給陽陽買新童車、給自己添件冬衣的計劃,從心裡一筆劃掉。第二天,我硬著頭皮接下了廠裡那份需要三班倒的額外清潔活計。深夜拖著灌了鉛的雙腿回家,總能看到曉薇伏案苦讀的背影,台燈的光暈籠罩著她年輕專注的側臉。疲憊像潮水般湧來,卻在看到那背影時,奇異地沉澱下去,化作一種近乎悲壯的支撐力。

大學四年,曉薇的學費和生活費,像沉重的磨盤,一圈圈碾過我和周強微薄的收入。我們幾乎戒了葷腥,陽陽饞肉時,隻能買最便宜的雞架熬湯。曉薇在電話那頭的聲音總是雀躍的:“嫂子!我們係搞了個設計比賽,我拿獎了!”或者“嫂子,這學期我又拿到獎學金了!”每一次這樣的報喜,都讓我在深夜裡清點那些油膩皺巴的零錢時,覺得指間的汙垢和疲憊似乎都輕了些許。偶爾,她假期回來,會搶著幫我洗碗、陪陽陽搭積木。陽陽奶聲奶氣地喊她“小姑姑”,她便笑著把小家夥高高舉起,轉圈,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他們身上,也落在我心裡,暫時烘乾了那些潮濕的憂慮。那時,我以為這辛苦澆灌出的情分,雖非血緣,卻已堅韌如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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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那個索要首付的六月午後,那層溫情脈脈的麵紗被猝然撕開。

曉薇摔門而去後,再未踏足家門。起初,我試著打電話,聽筒裡她的聲音禮貌而疏離:“嫂子,最近項目趕進度,實在抽不開身。”再後來,變成了漫長的忙音,或者乾脆無人接聽。我握著發燙的手機,站在陽台上,夏夜的風帶著黏膩的熱氣吹過,樓下小夫妻的爭吵聲、孩子的哭鬨聲隱隱傳來,構成一幅嘈雜卻與我無關的市井圖。指尖夾著的劣質煙燃著猩紅的一點,煙霧在夜色裡扭曲升騰,吸進肺裡,是熟悉的辛辣與苦澀。這味道,像極了這些日子哽在喉嚨裡的那口氣。

“你到底怎麼回事?”周強終於從電視屏幕上挪開眼,帶著明顯的不耐煩,手指用力戳著茶幾麵,發出“篤篤”的聲響,“曉薇多久沒回來了?電話也不接!不就點錢嗎?至於鬨成這樣?”

“點錢?”我猛地轉過身,陽台上的夜風灌進來,吹得我發冷,“周強,那是首付!幾十萬!我們有什麼?陽陽眼看著要上小學,擇校費、興趣班,哪一樣不要錢?家裡這台破空調,夏天不製冷冬天不製熱,早該換了!你媽當年把她送來,除了那床紅被子,給過一分錢嗎?大學四年,她那個後爸出過一分力嗎?現在倒好,我們省吃儉用供出來的,成了她理直氣壯伸手要房子的底氣了?”

周強被我連珠炮似的詰問噎住,臉漲得通紅,梗著脖子:“她…她不就是你妹妹嗎?一家人說什麼兩家話!法律上你是沒義務,可這道德上……”

“道德?”我打斷他,聲音陡然拔高,尖銳得連自己都陌生,多年來淤積的委屈和疲憊如同決堤的洪水,“你跟我談道德?好,周強,我養她這些年,從十五歲拉扯到大學畢業,我圖她回報了嗎?我問她要過一分一厘嗎?是,我拿她當自己的孩子看!可我是她嫂子,不是她媽!我有自己的兒子要養!你心疼你妹妹,可以!你周強有錢,你儘管拿你的錢去填她的首付!彆拿我的錢,彆拿陽陽將來的錢,更彆拿什麼狗屁道德來綁架我!”

客廳裡死寂一片,隻有電視機裡足球解說員亢奮的聲音兀自聒噪。周強被我吼得愣住,嘴唇翕動了幾下,最終一個字也沒說出來,頹然跌坐在沙發裡,煩躁地抓著自己的頭發。我胸口劇烈起伏,方才那番話耗儘了我全身的力氣,也像一把冰冷的刀,徹底割開了蒙蔽我多年的溫情幻覺。原來這“情分”,在他人眼中,竟是如此理所當然、可以無限索取的債務。

一個陰沉的星期六下午,我帶著陽陽去超市。小家夥雀躍地坐在購物車裡,指揮著我往裡麵放他心儀的零食。轉過堆滿促銷洗衣液的貨架,目光不經意地掃過遠處的生鮮區,那個熟悉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眼簾——是曉薇。她穿著剪裁得體的米白色風衣,正親昵地挽著一個西裝革履、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男人。男人推著購物車,曉薇側著臉對他巧笑倩兮,手指輕點著冰櫃裡的進口牛排,神態是我從未見過的嬌俏與鬆弛。

我的腳步釘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間凝固。陽陽也看到了,興奮地揮舞著小手,脆生生地大喊:“小姑姑!小姑姑!”聲音在嘈雜的超市裡格外清晰。

曉薇聞聲轉過頭來。四目相對的刹那,我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笑容像退潮般迅速消失,眼神裡掠過一絲明顯的慌亂和……尷尬?她飛快地移開視線,仿佛從未看到我們,迅速拽了一下身邊男人的衣袖,低聲說了句什麼,兩人立刻調轉方向,推著車快步朝另一個通道走去,幾乎是落荒而逃,很快消失在琳琅滿目的貨架叢林之後。

陽陽舉在半空的小手慢慢垂了下來,困惑地仰起小臉看我:“媽媽,小姑姑為什麼跑了?她不認識陽陽了嗎?”

我喉嚨發緊,像被粗糙的砂紙堵住,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俯下身,緊緊抱住兒子溫軟的小身體,把臉埋在他帶著奶香的衣領裡,深深吸了一口氣。超市裡冰冷的白熾燈光刺得眼睛生疼,生鮮區魚蝦的腥氣混雜著消毒水的味道,令人窒息。心臟像是被浸泡在冰冷的鹽鹵裡,那點殘存的、自欺欺人的念想,徹底被這無聲的“不相認”碾得粉碎。情分?原來在赤裸裸的索取麵前,竟是如此不堪一擊的虛妄。

回到家,周強正坐在客廳抽煙,煙霧繚繞。我徑直走進臥室,反手鎖上門。打開衣櫃最底層,從一堆舊衣服下麵,拖出一個落滿灰塵的舊尼龍包——那是當年婆婆裝曉薇衣物塞給我的。拉開拉鏈,裡麵還躺著那床從未使用過的大紅龍鳳呈祥綢麵被子,紅得依舊刺眼,金色繡線在昏暗的光線下閃著冰冷虛假的光澤。這麼多年,它像個不祥的符咒,沉甸甸地壓在這裡。我把它抽出來,被麵冰涼滑膩的觸感令人不適。接著,我又翻出那個存放重要文件的舊餅乾盒,打開,裡麵是省吃儉用、一點一滴攢下的存折,還有幾張為陽陽將來預備的教育保險單。指尖撫過存折上那串來之不易的數字,還有陽陽保險單上他天真的照片,一種前所未有的、冷硬而清晰的決心,在胸腔裡凝結成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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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抱著那床紅被子和餅乾盒走出來,周強抬眼看我,目光落在那刺目的紅色上,眼神複雜。

“你乾什麼?”他問,聲音有些乾澀。

“捐了。”我把被子重重放在門口,“連同災區募捐的舊衣服一起,明天就送走。”這床承載了虛假“嫁妝”名義的被子,連同那個被遺棄女孩的過去,以及我所有一廂情願的付出,都該有個徹底的清理。

周強張了張嘴,想說什麼,目光觸及我冰冷的神色,最終還是咽了回去,隻剩一聲長長的歎息,在煙霧裡消散。

我抱著那個裝著存折和保險單的餅乾盒,走進小小的書房。拉開書桌最下麵那個帶鎖的抽屜——這裡麵存放著戶口本、房產證,是我們這個小家最核心的根基。我把餅乾盒小心地放了進去,緊挨著那本印著我們名字、寫著狹小麵積卻無比踏實的房產證。然後,我拿起那份為陽陽準備的教育保險單,輕輕撫平邊角的褶皺,鄭重地把它壓在了存折上麵。關上抽屜,金屬鎖舌“哢嗒”一聲清脆地咬合,像一道最終落下的閘門。

窗外,城市華燈初上,霓虹的光流淌進來,在書桌上投下變幻的光影。那光,不再讓我感到迷茫或寒冷。抽屜裡鎖著的,是沉甸甸的、看得見摸得著的現在和未來,是我血脈相連的孩子不必在索取麵前低頭的底氣。至於那被風吹散、被時光漂淡了的所謂情分,如同那床被捐掉的紅被子,就讓它去尋找新的歸宿,或者徹底湮滅在時光的塵埃裡吧。我直起身,走到窗邊,夜色溫柔地包裹著千家萬戶的燈火。深吸一口氣,肺腑間是前所未有的、卸下重負後的清冽與堅定。轉身走出書房,廚房裡飄出米粥溫軟的香氣,陽陽稚嫩的呼喚清晰傳來:“媽媽,我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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